盧升象突然冷笑著小聲說道:“婦人之仁,務(wù)虛不務(wù)實,比他老子差了十萬八千里。要是朝廷削藩事成,還湊合,否則把江山火急火燎交給他,我看懸?!?
急性子的郭東漢連忙點頭道:“我就說嘛,這個太子殿下的城府,不淺是不淺,可用錯了地方。”
盧升象不愧是笑面虎,皮笑肉不笑道:“反正半年內(nèi)沒大仗打,你就滾去當(dāng)半年的馬夫好了?!?
郭東漢一臉錯愕,正要撒潑打滾,盧升象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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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偷偷”跑出京城去“游幸”南方,趙稚這個天底下最有權(quán)勢威嚴(yán)的婆婆,就多跑了幾次東宮,也不談什么大事,只是跟天底下最為尊容的媳婦嚴(yán)東吳嘮嘮家?,嵥?,趙稚母儀天下坐鎮(zhèn)后宮,那些爭寵的妃子一個個粉墨登臺一個個黯然離去,不論如何年輕貌美多才多藝,不論家世如何煊赫嚇人,都沒能打擂臺打過這位姿色并不出眾的婦人。而且皇后娘娘趙稚在一干朝臣的眼中嘴中心中,仿佛也不約而同地獲得了盛譽,極少有雜音異議。今天東宮之內(nèi),除了皇后,連趙家天子也從百忙之中抽出空閑,跟趙稚一同來到嚴(yán)東吳眼前,還特地讓司禮監(jiān)掌印宋堂祿帶了幾壺很地道的北涼綠蟻酒,一家三口沒有太多繁文縟節(jié),只是煮酒品酒暖人心。喝酒地點,就在一架雕工精細(xì)的紅木鳥籠下,里頭是只學(xué)舌笨拙的呆蠢鸚鵡,也不知如何就入了太子妃的法眼,一直恩寵不減。婦人不得干政,這是離陽祖祖輩輩傳下的鐵律,故而離陽一統(tǒng)春秋之前,不論藩鎮(zhèn)宦官兩害如何慘害趙室,既然帝王榻上吹不起枕頭風(fēng),外戚干政也就沒了肥沃土壤,歷史上趙廷的外戚掌權(quán)有自然有,不過比起以往離陽之外各種姓氏的大小朝廷,要好上太多。
不過趙家天子顯然對嚴(yán)東吳這個以“女學(xué)士”登榜胭脂副評的兒媳婦,相當(dāng)刮目相看,破例聊起了一些軍國大事,連趙稚都有些遮掩不住的訝異,這份驚心一直蔓延到了夫妻兩人離開東宮,天子沒有急于回去處理常年堆積成山的奏章,跟皇后并肩走在一道朱紅高墻紙下,雙手負(fù)后,一直沉默望著蔚藍(lán)天空。繼承人貓韓生宣權(quán)柄的大貂寺宋堂祿遙遙彎腰跟在后頭,這個相貌堂堂不似閹人的天下首宦,眉宇之間隱約有些陰霾。
趙家天子突然停下腳步,開口說道:“三十而立,成家立業(yè)兩事,我當(dāng)年都做成了,娶了你,坐了天下,于己,此生無大憾。四十不惑,我始終力排眾議,把朝權(quán)放手交給張巨鹿,讓他跟顧劍棠聯(lián)手治理兩遼,容忍張廬顧廬在眼皮子底下,從未懷疑過這兩支朋黨勢力的忠心和能力,在我看來,用人不疑,就是一個皇帝該有的不惑。當(dāng)然他們也沒有讓我失望,我趙家,也呈現(xiàn)出八百年未有的鼎盛,有著等同于大秦的遼闊疆土,有著能征善戰(zhàn)的武臣,有著經(jīng)國濟世的文臣,這么多朝廷重臣名卿,隨便拎出來一個,都足以讓北漢東越這樣的亡國延長國祚,卻在我一人之下,文武璀璨,薈萃一殿。故而我每年祭祀祖輩,問心無愧?,F(xiàn)在我五十了,到了張家圣人所謂知天命的年歲了,不知為何,我二十年兢兢業(yè)業(yè)勤政,親眼看著朝政蔚然,到頭來有些不安,都說當(dāng)皇帝都是奉天承運,可我總覺得知天命這個說法,有悖此,改元祥符,也出于此,是我希冀著不要親手毀去二十年經(jīng)營才好?!?
從頭到尾,趙家天子就跟尋常百姓人家的當(dāng)家男子,都是以我字自稱,而不是那個讓各朝各代所有亂世梟雄心神向往的朕字。
趙家天子伸出手,手心在冰涼高墻上抹過,突然笑道:“那年在元本溪的勸說下,擅自帶兵入宮,我走的就是腳下這條路,當(dāng)時我其實很怕,心里就一個念頭,成了,要頭一個跟你報喜,不成了,無非是你替我守孝。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個皇子,之所以想當(dāng)皇帝,就是想著贏過徐驍,讓你不用去羨慕那姓吳的劍仙女子。男人嘛,誰不好面子?對于徐驍,我不否認(rèn)私仇在先,國仇在后,當(dāng)這個人屠年輕的時候就能跟先帝坐武英殿上喝酒聊天,醉倒到天明,我這個當(dāng)兒子的,就只能站在遠(yuǎn)處看著,羨慕著。我何嘗不想去戎馬邊疆鞭指北莽?可這件事,我的確做得不好,沒有北涼參與的幾場大戰(zhàn),國庫耗竭,民怨沸騰,如果不是元本溪罵醒了我,別說篆兒當(dāng)太子,我能不能當(dāng)皇帝都兩說。說到這里,我知道那姓吳的女子跟你是一樣的女子,你心底其實并不喜歡她,因為你們一樣有著很大的野心。篆兒太聰明了,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不說,聰明人喜歡鉆牛角尖,我還好,畢竟有元本溪這個口拙卻恍若神明附體的謀士,好似開了天眼,替我盯著*城和整個天下,可是我的身子骨如何,你比誰都清楚,我走了,元本溪也走了以后,誰來壓制張顧二人?這次我極為欣賞的白衣僧人進京,他說他的新歷,可以保證趙室國祚多出八十年,但天下多八十年盛世太平,我趙家的代價巨大,我毫不猶豫拒絕了,我當(dāng)時甚至不敢去看元本溪的眼睛。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放心張顧二人領(lǐng)銜的兩黨臣子,因為他們身后的趙右齡殷茂春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士,他們的視線,會不由自主更多擱在廟堂之外,這種苗頭,得有人去扼殺,以往許多不惜跟君王死磕的名臣,不過是以死明志,想著踩著皇帝的肩膀名垂青史,這些讀書人千年以來秉性難改的小肚雞腸,我都能容忍,甚至是縱容他們的放肆,但是殷茂春這些臣子,不太一樣,大概是有張巨鹿做了事功極致的典范,他們一下子學(xué)聰明了,更圓滑,更知道如何去達成抱負(fù),手段嫻熟,聲譽功名兩不誤,既不做君王的伶人,也不做動輒就要抬著棺材一頭撞死的愚忠之臣。離陽廟堂上這樣的棟梁,一兩根無妨,可根根如此,個個老奸巨猾,篆兒以后該如何應(yīng)對?篆兒不像我,是滿身鮮血篡位登基的,那些鮮血,雖說早已被皇宮的雨水雪水掃去痕跡,可在張巨鹿他們心里,一直還在。但是篆兒在懂事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會穿龍袍坐龍椅,他很能隱忍,這不假,但當(dāng)皇帝,還是需要魄力的,篆兒現(xiàn)在誤入歧途,以為跟我對著干,我滅佛,他就在江南道上迎送名僧,我要鐵腕滅西楚,他就要為天下蒼生請命,他覺得就是他這個太子殿下的魄力了,若是我趙家江山?jīng)]有內(nèi)憂外患,沒有北莽沒有北涼,沒有張巨鹿這些人,也就罷了,他有這份心思也不差,可當(dāng)下不是時候啊?!?
趙稚臉色蒼白。
趙家天子握起拳頭,輕輕砸在墻壁上,“篆兒看不到以后的朝堂,不是黨爭,而是更加復(fù)雜的局面了,是豪閥王孫跟寒士子弟的民心之爭,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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