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自嘲道:“天下第一的名頭,還是很有用處的?!?
密信上也有提及流民入伍之后與老卒的各種摩擦,甚至有人不堪受辱,憤而殺人,差點鬧出嘩變。在信上,褚祿山說那些流民只要參與其中,都已處死。
徐鳳年嘆了口氣,那些從死人堆里活下來的流民雖然剽悍勇健,可哪里敢在北涼軍中主動鬧事,自然是骨子里瞧不起流民的邊軍老卒有過激之舉在先,可以說這些流民的死,極其憋屈冤枉。但是徐鳳年并不想改變褚祿山的決定,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軍營之中,老卒大肆欺侮新卒,是任何一位領兵將領都無法根除的陋習,邊關老卒欺壓流民新卒,要罰??墒橇髅裥伦溥`例犯禁,則是要殺。流民想要有出頭之日,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以后上陣廝殺,贏得老卒的由衷尊重,視為兄弟袍澤,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第二份來自梧桐院。離陽大舉滅佛,流離失所的入境僧人多如過江之鯽,泥沙俱下在所難免,自然不會人人是一心向佛不惹塵埃的得道高僧,之所以修佛,本就是未曾成佛。這其中就有許多習慣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名僧,通過各種途徑向官府索要那免除賦稅的“寺廟賜田”,名義上是為徐鳳年這個北涼王建寺祈福。梧桐院內就此起了爭執(zhí)分歧,主事人徐渭熊的意見是非但不能開這個口子,還要命令各地官府嚴厲斥責,將這些僧人驅逐出境,而陸丞燕的意思是明著安撫暗中留心,不答應,拖著便是,這就無需撕破臉皮。
徐鳳年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一個雷霆手段,一個菩薩心腸,似乎都沒錯。就當沒看見這份東西好了。”
第三份很有意思,來自離陽,中間有很多風波輾轉,最終能夠進入北涼,除了銀子能使鬼拖磨,還有不小的運氣。在廣陵道和南京畿之間有個厭蛟湖,是離陽一統(tǒng)天下后的人工湖,據說是用以鎮(zhèn)壓西楚遺留龍氣,湖中有島,島上建有庫房,四周重兵把守,專門庫藏王朝各州每隔五年一造的黃冊,記載了離陽各地的戶口、耕地和賦役情況。但世人不知除了京城戶部主管的黃冊之外,還有一樣更隱晦的檔案,除了當朝首輔,別說各部衙門,甚至連中書省門下省的兩位主官都無法提閱,那就是各地軍隊的冊籍。這源于先帝當年下令編制《諸部司職掌》時,既要提出天下耕地的準確數目,又要保住軍事機密,于是就取了一個折衷辦法,把屯田黃冊分別掛到眾多部司和州郡下,廣陵道本就是天下糧倉,還算隱蔽,可兩遼的田地數目都出奇得多,無疑是掛上了此冊的原因,上任兵部右侍郎劉懋就因為向掌管厭蛟湖的恭良侯趙思啟索要名冊,這位皇室宗親便按例彈劾了一本,后知后覺的劉懋接連上折請罪,仍是沒能保住右侍郎的官帽子,被貶謫到了燕敕道那個瘴氣橫生的蠻荒之地,最終老死在任職上。
這次被西楚復國波及,厭蛟湖開始大規(guī)模向北搬遷,這中間冊籍正本不少一本,卻平白無故多出了許多綱領摹本,大部分流入廣陵道境內,小部分散落民間,安插在境內的北涼諜子就從一撥江湖人士手中半買半搶,得手了一杯羹。
黃冊上的數目是死的,但有心人卻能看出許多活的東西。
剛好徐鳳年又跟拂水房要來了一大疊歷年來有關廣陵道軍鎮(zhèn)的諜報,徐鳳年原先知道趙家天子任命西楚老太師孫希濟做經略使,看似放虎歸山,實則請君入甕,以便甕中捉光大小鱉,可看著那一個仔細推敲出來的真相,徐鳳年可以確定一點,那些嘴上跟部卒嚷著朝廷缺餉的駐軍主將,一個個理直氣壯,說是朝廷太過偏袒兩遼防線,其實不過是他們中飽私囊而已,朝廷在張巨鹿和極其擅長“點石成金”的戶部尚書王雄貴聯袂主持下,并不曾半點虧待境內駐軍。要說地方駐軍使勁瞎嚷嚷,會喊的孩子有奶吃,這并不奇怪,可在徐鳳年看來,廣陵道這些將老爺們的吃相實在是差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境界。但這也是張巨鹿自食其果,當初正是他一手造就“南人北上為臣,北人南下為將”的局面,雖說此舉把江南和北地兩個豪閥集團都與各自本地割裂開來,但是那批北方將領到了廣陵道后,本身就有靠近趙家龍興之地的鄰居家族做靠山,這些自恃是自己父輩打下江山的武人,吃相能好得起來?廣陵道又是朝廷帶頭壓榨的待罪膏腴之地,他們會有半點忌憚?十幾年下來,幾乎每一個實權位置,少則兩屆多則四屆,大伙兒輪流坐莊輪流搜刮,誰去管境內民生民意如何?
徐鳳年輕聲道:“過猶不及?!?
徐鳳年起身走到一面墻前,墻上掛了一幅囊括舊楚國境和整個京畿南部的地理形勢圖。
名不正則不順,不順則事不成。
現在離陽和西楚都算名正順,前者坐擁江山,是要靖難平叛,后者打出了中原正統(tǒng)的旗號,這不是亡國兩百年后,而只是二十年后,西楚當年滅國,連史家都認為“過不在皇帝臣子百姓”,西楚的覆滅,更被無數士子痛心疾首視為“神州陸沉”。
徐鳳年看著那幅地圖,不同于一般粗劣的疆域輿圖,圖上所繪的山川地理和關隘軍鎮(zhèn),極為詳細,只要有可能成為用兵之地,無一遺漏,并且各地的甲數和民戶,都清楚標注,并且經常有所臨時更改。
這張地圖之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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