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天下的明眼人聰明人都笑話徐驍傻,幫著先帝打下了天下,結果給人家的兒子防賊一樣防了二十年。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徐驍是不會反的,如果他要反,中原大地早就出現(xiàn)南北劃江而治的一幕了。可越是這樣,離陽就越會得寸進尺,所以趙家天子才會讓趙楷持瓶去西域,讓陳芝豹斷去北涼退路,逼著徐家三十萬鐵騎家底去跟北莽拼光。趙家天子用這種手段,幫著他的兒子穿上龍袍,趙篆的廟堂,臣子中,不會有功高震主的武人徐驍,不會有心系天下百姓的文人張巨鹿,版圖內(nèi),不會有尾大不掉的封疆大吏,不會有覬覦龍椅的藩王。只會剩下一個元氣大傷的北莽,留下來給他兒子去完成大秦大奉兩大王朝都沒能做到的偉業(yè)?!?
“徐驍曾經(jīng)說過,當今天子氣量遠遠不如先帝,但確實能算是個不錯的皇帝。”
徐鳳年說著說著,就蹲下身,抓起一把黃沙,緊緊握在手中。
隋斜谷輕輕嘆息。
澹臺平靜猛然轉過身,望向遠處,有十數(shù)騎揚塵而至。
鐵甲染血,刀弩破敗。
徐鳳年站起身,當那原本想著借著這一方寶貴水源迅速補給的十數(shù)騎發(fā)現(xiàn)三人后,似乎天人交戰(zhàn),若是沒有水,他們和戰(zhàn)馬都扛不住數(shù)里外敵方黑狐欄子的追擊。
在為首一騎大手一揮,沖向水源,精疲力竭的十四騎翻身下馬,在裝水入囊以及戰(zhàn)馬飲水刷鼻時,都有人小心翼翼盯住徐鳳年三人,以防不測。這里已經(jīng)算是遠離北涼邊境的南朝疆域,遇上自己人的概率,就跟遇上在北涼境內(nèi)遇上北蠻子差不多。這十四騎都是輕甲輕弩的精騎,人人身材魁梧馬術精湛,腰間又都懸佩有最新一代的涼刀,可見是北涼邊軍中最拔尖的游弩手。不過這次應該是遇上了敵方起碼百人騎隊以上的圍剿追上,人人負傷,其中一匹戰(zhàn)馬在到了水源處,搖晃了幾下就當場倒斃,那名騎卒忍著眼淚,不去看心愛戰(zhàn)馬,不需要他半句話,身旁兩名騎士就換了一把戰(zhàn)損更輕的弓弩給他,而這名沒了坐騎就注定不可能活著返回邊境的游弩手,更不可能與戰(zhàn)友同騎一馬返程,那只會多害死一名袍澤。這位騎卒背好輕弩,摸了摸腰間涼刀,對其他所有游弩手咧嘴一笑,然后轉身迎向那些銜尾追殺他們阻截軍情傳遞的黑狐欄子。
就在此時,已經(jīng)上馬的為首游弩手看到那名氣度不凡的年輕公子哥笑了笑,說道:“我拿三匹馬跟你們換一把涼刀,如何?”
那游弩騎標長模樣的漢子愣了一下,問道:“你也是涼人?”
徐鳳年點頭,“地道的涼州人?!?
那標長語氣快速說道:“既然如此,涼刀可以借你,但是希望公子回頭能夠去封狼關找我,我叫朱耕,這回我和兄弟們欠你一條命!公子的坐騎都是千金難買,就是砸鍋賣鐵也買不起,朱耕這輩子肯定還不起這份恩情,朱耕不是矯情的人,只敢說以后多替公子殺三十個北蠻欄子!”
朱耕朝那個先前明擺著去送死的騎卒,“李廷吉,滾回來,跟老子上馬返回封狼關!”
徐鳳年把三匹馬都送給朱耕,交出韁繩的時候說了句朱耕沒聽懂但也來不及深思的語,“游弩手一標五十騎,是我欠你們?nèi)鶙l命?!?
十四騎在馬背上抱拳致謝,朱耕不忘提醒道:“公子小心,后邊最多兩里路,有六十黑狐欄子和三百北莽輕騎?!?
徐鳳年點了點頭,等到十四名游弩手遠去后,看著那兩匹傷痕累累的戰(zhàn)馬,轉頭對澹臺平靜和隋斜谷說道:“勞煩兩位前輩把這兩匹馬送往封狼關,然后去都護府等我?!?
隋斜谷正要說話,被澹臺平靜冷冷一瞥,只好把話咽回肚子。
徐鳳年右手拎著那柄借來的北涼刀,緩緩前行。
一直握有那捧砂礫的左手松開五指,黃沙散落天地間。
獨自緩緩走向那三百多騎。
明年春,某個小院里枇杷樹會又發(fā)了新芽,又開了新花。
后年春依舊,就是不知道能否親眼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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