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洪驃領著那一千兩百騎馬賊趕到戰(zhàn)場的時候,眼前那一幕讓他們畢生難忘,號稱南朝第一精銳的柔然鐵騎,戰(zhàn)死尸體筑起一座座京觀,而那支白甲雪亮的騎軍讓馬賊感到陌生和震驚,馬賊中也有見多識廣之輩,看得出這支騎軍的配置介于重騎輕騎之間,一人雙騎甚至三騎,但比起郁鸞刀率領的幽州騎軍,顯然要更加“氣勢雄壯”,因為每騎都懸有一枝沉重槍矛,且就甲胄而,是人馬皆“小全甲”樣式。在馬賊進入戰(zhàn)場后,被命令砍掉一顆顆柔然騎卒的頭顱,繼續(xù)堆尸為冢,而那些“白騎”開始卸甲懸掛在不騎乘的戰(zhàn)馬背上,準備撤出戰(zhàn)場。馬賊在剁掉柔然騎卒腦袋的時候,大多會下意識凝望幾眼其中一騎,那一騎高坐馬背上,不戴頭盔,提了一桿長槍,身材魁梧。這一騎來到徐鳳年身邊,沒有下馬,跟徐鳳年一起望向南方,遺憾道:“可惜洪敬巖帶著幾百親衛(wèi)跑回了葫蘆口,否則只要他死在這里,剩下的那支柔然鐵騎也不值一提,楊元贊等于失去了所有能夠靈活機動作戰(zhàn)的兵力,我們就可以直接殺入葫蘆口,跟北莽比一比誰更早形成包圍圈?,F(xiàn)在不行了,兩個捺缽的七千精騎還在東面觀望?!?
徐鳳年搖頭道:“事情總不能十全十美,如果不是你們及時趕到,北莽太平令就會和洪敬巖、種涼還有慕容寶鼎聯(lián)手,不說郁鸞刀和三千多幽騎,連我想走都難。那宋貂兒反水不算什么,但是那個早早猜出我會出現(xiàn)在葫蘆口外的拓拔氣韻,此人不容小覷,他能說服堂堂北莽帝師來到此地,說明他在北莽中樞擁有分量大到可怕的發(fā)權。袁二哥,以后我們跟他對峙,得多留幾個心眼?!?
正是如今北涼騎軍統(tǒng)領的袁左宗細瞇起那雙臥蠶眉,點了點頭,“北涼先前更多關注董卓,對拓拔氣韻確實忽視了?!?
徐鳳年環(huán)視一周,“她人呢?”
袁左宗笑道:“王都尉帶著一標游弩手先行西行了。大概是不敢見你吧?!?
徐鳳年有些無奈。青鳥,當年梧桐院的二等丫鬟和死士,帶著那桿王繡遺物的剎那槍從北莽歷練回來后,就進入了大雪龍騎軍,憑借戰(zhàn)功晉升成為一名游弩手都尉,這趟趕赴葫蘆口“救駕”,她比誰都火急火燎,帶著一標游弩手先行,能與主力大軍拉開出將近百里路程,如果按照北涼軍律,早就應該被主將罵得狗血淋頭然后逐出軍伍了。結果戰(zhàn)事結束后,她就立即消失了。袁左宗對這位槍仙王繡的遺孤,給予了最大信任和容忍,不是因為她是什么“藩王近臣”,只因為她雖是女子,卻是沙場上最好的士卒,第一顆到第八顆柔然鐵騎的腦袋,就都是她用剎那“弧槍”一口氣崩碎的。徐鳳年回頭看了一眼,遠處久別重逢的三徒弟呂云長正在大弟子余地龍身邊,看上去都是呂云長在唾沫四濺,余地龍則一聲不吭。徐鳳年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跟隨白狐兒臉去北莽練劍的王生那丫頭,有沒有屬于她的際遇。
袁左宗輕聲道:“該走了。”
徐鳳年點頭道:“是啊?!?
郁鸞刀來到徐鳳年和袁左宗身側,袁左宗微笑問道:“郁將軍,大雪龍騎還缺一名副將,有沒有興趣?雖然我沒有任命權力,但王爺就在這里,你要是答應,我保證王爺不會拒絕,只會順水推舟?!?
徐鳳年會心一笑。北涼邊軍中幾支親軍,都是徐驍留給子女的“家產”,可以算是天底下最豪奢的手筆了。除了他徐鳳年的八百白馬義從一直在人數(shù)上不成氣候,幼子徐龍象的“私軍”,已經從一萬騎增加到三萬,成為力保流州不失的中流砥柱。徐鳳年兩個姐姐徐脂虎徐渭熊,也各有親軍,北涼近萬實打實的重騎兵都出自這兩支騎軍。北涼都護府對這些掛在大將軍徐驍子女名下的親軍都可調遣,但是具體的軍中任事,一般并不插手。
郁鸞刀平靜道:“大雪龍騎是好,但是我幽州騎軍也絲毫不差?!?
袁左宗笑而不,對郁鸞刀的“不識好歹”也不以為意,相反對這個北涼外人的堅持,多了幾分由衷敬佩。
徐鳳年突然說道:“當時為總領河薊兩州軍務大權的蔡楠阻攔,幽州三萬騎軍最終只能出動一萬騎出境,老將田衡氣惱北涼都護府,或者準確說是我不夠強硬,氣得不愿意當那副將,卸甲歸田含飴弄孫去了,據(jù)說私底下還罵我徐鳳年的膽氣都在那次抗拒圣旨中用光了?!?
郁鸞刀心一緊,“田將軍的賭氣雖然不妥,但田衡老成持重,用兵極正,幽州騎軍不能少了這定海神針,如果王爺是要問罪,郁鸞刀愿意拿所有軍功為田衡贖罪。”
徐鳳年搖頭道:“我沒有秋后算賬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回到幽州后,幫我?guī)Ь湓捊o田衡,讓他別慪氣了,他家怎么個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兩個兒子在及冠前就都戰(zhàn)死,老將軍哪來的孫子來含飴弄孫。幽州三萬騎軍,他來做主將,你郁鸞刀做副將。石玉廬蘇文遙分別授檄騎將軍和驃騎將軍,各領一萬幽騎。到時候老將軍多半不肯當主將,你就說是我和都護府的命令,他要么當主將,要么繼續(xù)‘含飴弄孫’去?!?
郁鸞刀頓時笑逐顏開,抱拳道:“末將領命!”
徐鳳年沉聲說道:“這三千兩百騎,設‘不退營’,由你郁鸞刀來兼任此營第一任校尉!營中士卒,我徐鳳年也掛一個名字,但不以現(xiàn)役騎卒來算便是?!?
郁鸞刀咬了咬嘴唇,紅了眼睛,猛然一騎轉身,疾馳出去數(shù)百步,從一名幽州騎卒手中接過一桿徐字旗,面朝那三千兩百幽州騎,怒吼道:“大將軍有令,我幽州三千兩百騎,設‘不退營’!”
郁鸞刀高高舉起那桿鮮血浸透的旗幟,“不退營!今日立旗!”
三千兩百騎,集體抽出北涼刀。
所有大雪龍騎軍,也都紛紛上馬抽刀,心甘情愿為這支幽州邊軍中第一個贏得“營名”的勇悍騎軍壯威。
袁左宗作為親身參加過一系列春秋戰(zhàn)事的北涼“老將”,在同樣拔刀后,下意識看了眼徐鳳年。
袁左宗沒有看到那種年輕武將都會出現(xiàn)的炙熱和渴望,袁左宗輕聲道:“打仗死人,免不了的?!?
徐鳳年輕聲道:“走了?!?
這支騎軍向西迅速轉移,在他們身后,留給了葫蘆口外一座座柔然鐵騎堆積成山的駭人京觀。
大概半個時辰后,百余騎緩緩來到這處慘烈戰(zhàn)場,為首兩騎是兩個三十來歲的北莽將領,其中一人望著那一座座京觀,神情復雜,“在人數(shù)相當?shù)那闆r下,遇上那一萬騎,果真沒的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