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酥悻悻然道:“這個嘛……以前真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也知道了?!?
她嫣然一笑,“騙你的?!?
蘇酥伸出手掌輕輕放在她的額頭,“我雖然不是瞎子,但我眼里,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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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后山,兩位刻碑老人米邛彭鶴坐在一棟簡陋茅屋前,一張小凳子隔了些下酒菜,然后又有一位老人如約而至,手里拎了兩壇在清涼山王府地窖里珍藏多年的綠蟻酒,這位老人面白無須,無論是走路姿態(tài)還是說話嗓音,都透著一股陰氣,米邛和彭鶴作為見慣風(fēng)雨的北涼名士,對此心知肚明,熟識之后也從不揭破,這位姓趙的老人是位宦官,至于為何會從大內(nèi)深宮來到清涼山養(yǎng)老,米邛彭鶴更沒有探究的興趣。起先兩位名士對名叫趙思苦的老人沒什么好感,只不過在年邁宦官隔三岔五跑到后山給他們搭把手后,加上趙思苦比起尋常大手大腳的匠人,年紀(jì)雖大,但是手腳伶俐,談風(fēng)雅不遜清流士子,尤其辦事滴水不漏,久而久之,三人年齡相仿,也就成了能坐在一起喝酒的好友。
米邛彭鶴笑著招呼趙思苦坐下,三個年齡加在一起快有兩百歲的老人圍凳而坐,兩個還來不及換上衣衫的北涼書法大家猶然滿身墨香,各自哧溜一下喝光了杯中酒,重重呼出一口氣,臉色都有些陰郁。趙思苦作為在離陽皇宮當(dāng)過一手執(zhí)掌印綬監(jiān)的資深大宦官,如今雖然脫去了在皇宮中那件仍是極為扎眼的大紅蟒袍,但察觀色的功夫依舊老辣,只不過趙思苦也說什么,小抿了一口酒,挑了個相對云淡風(fēng)輕的話題作為開場白,“咱家剛從青鹿洞書院那邊回來,黃裳黃山主托咱家跟兩位老友要幾幅字貼,咱家也不敢胡亂應(yīng)承下來,只說把話帶到。”
米邛搖頭道:“如今我和老彭哪有那份寫字帖的閑情逸致,這事兒,可能要讓趙老哥和黃山主失望了。”
趙思苦如何看不出一天到晚刻碑的米彭兩人,此時舉杯的手腕都還在顫抖,勞心勞力不過如此,于是笑道:“不打緊不打緊,黃山主事先也說了,這事不著急,他能等,等個幾年甚至十年都可以?!?
彭鶴笑道:“只要王爺打跑了北莽蠻子,別說三四幅字貼,就是三十四十,我老彭也能給黃裳的青鹿洞書院親自送去。不過趙老哥,咱們都不是外人,我就丑話說在前頭了,我和米老兒可是聽說了,好些書院里的外地士子不是個東西,對咱們北涼軍政指手畫腳,總覺著他們來了清涼山王府或是去了懷陽關(guān)都護(hù)府,就能力挽狂瀾,這幫小兔崽子,也不嫌站著說話不腰疼,就因為咱們王爺好說話,就能得寸進(jìn)尺了,那黃裳也不管管?”
趙思苦畢竟是在皇宮里頭耳濡目染的大太監(jiān),并沒有一味附和義憤填膺的彭鶴,搖頭道:“這事兒不是不能管,但手腕生硬了,反而管不好,而且如今赴涼士子比起一開始到北涼那會兒,也改變了許多,偶爾依舊會有書生意氣不知輕重的行,但是初衷都是為了北涼好,好些一開始抱著樹挪死人挪活心態(tài),奔著北涼官場前程來的年輕人,也都不知不覺以北涼人自居,這就是天大好事啊?!?
曾經(jīng)當(dāng)著徐鳳年的面砸過珍愛硯臺的米邛嗯了一聲,“讀書種子讀書種子,這些年輕人,算是真正在北涼扎根發(fā)芽了,遲早有一天,咱們北涼也會有一棵棵足以讓中原讀書人仰視的參天大樹,自成一座巍巍士林?!?
彭鶴舉起杯,停頓了一下,忍不住唏噓道:“怕就怕咱們幾個老家伙等不到那天?!?
更為性情中人的米邛憤憤道:“去了京城國子監(jiān)的姚白峰不去說,道德學(xué)問都是世間一等一的,的確當(dāng)?shù)么T儒稱呼,哪怕離開了北涼,我米邛也希望姚大家能夠在朝廷那邊風(fēng)生水起,可這嚴(yán)杰溪就真不是個東西了,靠著攀龍附鳳,當(dāng)上了殿閣大學(xué)士,就忘本了!據(jù)說有望成為下一次會試的副總裁官之一后,就放出話來,要減少咱們北涼有資格進(jìn)京赴考的錄取名額,從往年雷打不動的四十人一口氣切掉半數(shù),只許二十人參與會試!虧得當(dāng)年還給這個老東西寫過好些字帖壽聯(lián),老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給剁了!”
彭鶴冷笑道:“嚴(yán)烏龜這還不是為了避嫌,咱們扳手指頭算一算,老一輩的姚大家,年輕一輩的陳望和孫寅,哪個不是在廟堂上最頂尖的讀書人,便是那個以禮部侍郎同樣擔(dān)任副總裁官的晉蘭亭,一樣是從我們北涼出去的,說不定這次減少北涼會試名額,就是嚴(yán)杰溪和晉蘭亭這一老一小兩個東西,碰頭躲著合計出來的陰險勾當(dāng)。”
趙思苦玩味笑道:“兩位老友放寬心便是,要咱家來看,這次北涼名額最終不是消減,而是恰恰相反,很簡單,讀書人越來越多涌入北涼,朝廷豈能不慌?這個時候,嚴(yán)杰溪和晉蘭亭的提議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那幫朝廷中樞的黃紫公卿,是不會接納的,反而會增加名額,不但如此,這些進(jìn)京趕考的北涼士子,不出意外,會有相當(dāng)比例的幸運(yùn)兒在*城混得不錯,朝廷無非是想借此機(jī)會告訴咱們北涼的讀書人,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從今往后,朝廷給出的價錢都不會低,墻里開花墻外香嘛。”
彭鶴愣了愣,咬牙切齒道:“這朝廷,也太不要臉了!”
米邛更是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耙沂峭鯛?,就干脆攔下這些讀書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趙思苦搖頭笑道:“北涼自大將軍起就不做這樣下作的事情,在如今王爺手上,想來也還是不會做。也許在很多離陽官員眼中,這會是件蠢事,不過咱家看來,公道自在人心,這就夠了?!?
米邛點了點頭,“是啊,公道自在人心?!?
彭鶴一口氣喝光杯中酒,使勁攥著空落落的酒杯,嗓音沙啞道:“虎頭城主將劉寄奴死了,校尉褚汗青死了,校尉馬蒺藜死了,整個虎頭城的步卒和騎軍,都死了。幽州葫蘆口,臥弓城、鸞鶴城、霞光城,流州青蒼城,這么多地方,這么多北涼邊軍,死了那么多人!他們離陽朝廷知道嗎?中原百姓知道嗎?”
彭鶴放下酒杯,用手重重錘了一下胸口,哽咽道:“我不管他們知道不知道,我和米邛兩個老不死的家伙,親手刻上那么多年紀(jì)輕輕北涼兒郎的名字,每天都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我憋得慌??!”
曾經(jīng)作為趙家棋子看守天人高樹露的趙思苦沉默無。
公子,如果你沒有英年早逝,如果能看到今天這一幕,會不會遺憾當(dāng)年選擇了陳芝豹,而沒有像李義山先生那般竭力輔佐徐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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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入秋時節(jié),薊州就已經(jīng)是個讓人焦頭爛額的多事之秋了。
在這個時候,新任兩淮道節(jié)度使的蔡楠,以及隨后成為經(jīng)略使的韓林,很快就成為京城官場上的議論焦點,對于那員昔年大柱國顧劍棠的心腹大將,京城官員都不太樂意說好話,可舊刑部侍郎韓林卻是*城有口皆碑的清流文臣,故而京官大多抱以同情姿態(tài),都惋惜韓大人命途多舛,好不容易外放為官,卻接手這么個爛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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