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通往下馬嵬驛館的小街不寬,不長,人也不算多。
但是當(dāng)那些人零零散散站在街上,與驛館遙遙相對,再見識短淺的外行看客,也意識到事情不太對,換句話說,就是年輕藩王的處境不太妙。
徐偃兵笑道:“陣仗挺大?!?
徐鳳年如數(shù)家珍道:“并肩站著的三人,好像都是跟拂水房打了多年交道的老朋友,除了親手搗鼓出趙勾的元本溪,還有五個真正做事的,其中廣陵道那個死在了元本溪前頭,被曹長卿親手做掉。眼下那個跛腳老人,是本該腰懸銅魚繡袋的刑部暗處次席供奉,見不得光,只知道姓姚,跟柳蒿師一樣,是個給*城看門的,勉強算是比較擺在臺面上的趙勾頭目。瞧著是青壯歲數(shù)的家伙,駐顏有術(shù),早年藏藏掖掖故意出手過幾次,原來都是障眼法,此人也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欽天監(jiān),所以在拂水房密檔中給誤認(rèn)為小魚小蝦了,沒料到是掌管所有北方練氣士的那個趙勾頭目,但既然這次膽敢露頭,可以確定是趙勾頭目之一。那個橫掛短刀在背后的‘少年’,應(yīng)該跟那個被鄧太阿飛劍釘殺的龍虎山趙玄素相似,憑借秘術(shù)走了條返老還童的路數(shù),難怪拂水房抓不住他的蛛絲馬跡,誰能想到一個人越活越年輕,連易容的面皮都省了。不過既然是個少年,還沒變成稚童,說明道行其實一般?!?
相比對待這三人的云淡風(fēng)輕,更遠(yuǎn)處那個脖子上騎著綠衣女孩的男人,卓爾不群的年輕道士,徐鳳年明顯就要更加重視幾分,“于新郎,齊仙俠,兩個屬于意料之外的人物?!?
徐偃兵問道:“怎么個說法?”
徐鳳年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我堂堂藩王,跟一大幫打出江湖人旗號的家伙打打殺殺,不像話吧?贏了,我無非還是四大宗師之一,也當(dāng)不成凌駕其余三人之上的世間第一人,打平的話,就算一個挑他們一群,還不是要跌份?!?
徐偃兵略顯無可奈何:“王爺,跟我老老實實承認(rèn)自己帶著內(nèi)傷不便出手,圍毆之下很有可能會輸,不就行了。”
徐鳳年突然一本正經(jīng)說道:“問題在于,我是打算跟他們干一架的?!?
徐偃兵滿臉訝異,鄭重其事地望向徐鳳年,等待那個答案。
徐鳳年點了點頭。
徐偃兵笑著轉(zhuǎn)身走回驛館,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街道盡頭,坐在于新郎脖子上的綠衣女孩輕輕問道:“小于小于,那個天底下槍術(shù)第一的大叔,怎么走了?他就不管那家伙的死活啦?你剛才不是說那家伙不太對勁,好像體內(nèi)氣機相當(dāng)絮亂嗎?如多條蛟龍在翻江倒
海,導(dǎo)致洪水泛濫嗎?”
于新郎柔聲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不覺得這個時候的他,突然變得很像兩個人嗎?”
女孩使勁瞪大眼睛望去,苦惱道:“像誰?我認(rèn)不出呀。”
于新郎神情復(fù)雜,有苦澀,有神往,也有幾絲罕見的茫然。
一甲子前無敵于世的李淳罡,無敵于世一甲子的王仙芝。
于新郎嘆息道:“走吧,咱們找找看附近哪里有冰糖葫蘆賣?!?
綠衣女孩嗯了一聲。
于新郎走向那個行走江湖多年的龍虎山小天師齊仙俠,看了眼年輕道士腰間的那柄桃木劍,問道:“齊道長,要向北涼王問幾劍?”
曾經(jīng)以性子冷清著稱于世的齊仙俠先對綠衣孩子笑了笑,然后對于新郎平靜道:“不問劍,只問道?!?
于新郎繼續(xù)問道:“聽說齊道長與武當(dāng)李掌教結(jié)伴而行,沿著廣陵江走了千里,敢問道長今天要問的道,是道理的道,還是天道的道?是龍虎山的上山?還是武當(dāng)山的下山?”
小女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憂郁道:“小于,我聽不太懂啊?!?
齊仙俠如遭雷擊,臉色蒼白,然后閉上眼睛,嘴唇微動,不斷呢喃:“大道不長生,大道不長生……”
于新郎轉(zhuǎn)頭看了眼遠(yuǎn)處站在驛館門口的蟒袍藩王,再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龍虎山道人。
小女孩用下巴敲了敲于新郎的腦袋,納悶問道:“小于,你說他一個道士,辛苦修道不為長生,那圖啥?。俊?
于新郎跟齊仙俠擦肩而過,走遠(yuǎn)了以后,才說道:“不好說,不過我想這位出身天師府的道長,是要從龍虎山下山,由武當(dāng)山上山了?!?
世人不知,這一天龍虎山那棵仙氣縈繞的紫金蓮,“橫生枝節(jié)”,并且綻放出六朵之多的紫金蓮花。
而原本只差半步便可證得長生的齊仙俠,剎那間修為盡失,在他離開*城的時候,只是低頭看著道路,滿懷歡喜,輕輕說出了三個字,“大道矣!”
天上少了一位仙人,人間多了一位真人。
幾乎同時,已經(jīng)沿著廣陵江到達(dá)春神湖的一對師徒,李玉斧對*城方向鄭重其事打了個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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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的不是處于武道巔峰境界的徐偃兵,是體內(nèi)依然有凌厲劍氣作祟的徐鳳年,只不過他選擇了袖手旁觀。
那個相貌粗樸的北方練氣士宗師,緊隨其后察覺到了異樣,轉(zhuǎn)身死死盯住那個龍虎山道士,像是在天人交戰(zhàn),猶豫是否出手阻攔齊仙俠的大逆行徑,但是最終他喟然長嘆,面容悲哀,放棄了出手的念頭。
不管齊仙俠是否得道,從這一刻起,順乎本心選擇扶龍而不是縫補天道缺漏的趙勾頭目,自知此生已經(jīng)無望天人合一了。
悔意一閃而逝,他仰天大笑,“陸地神仙!好一個‘陸地’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