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氣。
終于換氣了。
好像他是要借這一口氣,吐盡胸中所有憤懣,并且吸來天下氣運。
但照理來說,這是最不該換氣的時刻。
謝觀應(yīng)嘴角翹起,抬起手臂,一根手指向前輕輕一揮,“非禮勿視?!?
我儒家為天下訂立規(guī)矩已經(jīng)將近八百年了。
你徐鳳年能夠不向天道低頭,但你既然依舊活在世間,如何能不為天地彎腰俯首?
隨著這位讀書人的手指指向。
兩塊玉璽炸向徐鳳年雙眼。
謝觀應(yīng)又動了動手指,繼續(xù)無比云淡風(fēng)輕道:“非禮勿聽。”
兩塊玉璽飛向徐鳳年雙耳。
當(dāng)謝觀應(yīng)說出“非禮勿”四字后,如同通靈的第五塊玉璽聞訊而動。
謝觀應(yīng)腳下那塊橫出通天閣的梁道大概是不堪重負,開始出現(xiàn)裂縫,崩裂聲刺破耳膜。
生死一線。
徐鳳年扯了扯嘴角。
時來天地皆同力。
天地有理再有禮,你謝觀應(yīng)自認為手執(zhí)禮教規(guī)矩,可未必就是這天地的理啊,最不濟那位臨行前托人捎給我一物的衍圣公,他就不覺得你謝觀應(yīng)占理了!
只見徐鳳年腰間摔出一枚吊墜,
所系之物,四四方方。
就在五塊玉璽僅有毫厘之差的時候,徐鳳年心念一動。
非理勿動。
不但那四方玉璽發(fā)出劇烈顫鳴,其余尚未被謝觀應(yīng)牽引的四方玉璽也是顫抖不止。
當(dāng)年那個世子殿下第二次游歷歸來,老人指著盤子里的一塊從藩王身上割下的肉,對兒子說再以后與人講道理,就要靠年輕人自己了。
此次硬闖*城欽天監(jiān),不管殺人破陣的手段如何凌厲狠辣,年輕藩王擺在面上的神色,始終稱得上溫和冷靜,起碼沒有什么猙獰憤怒。
被金色長繩掛在空中的徐鳳年開始提刀而走,“走向”那座通天臺,走向那個處處算計他徐鳳年和北涼的謝觀應(yīng)。
長繩被拖拽出一個半圓弧度,龍虎山初代祖師爺?shù)挠魤緞夂蜕徎ü谙扇说碾p手,都出現(xiàn)雷電交加的驚悚畫面,兩位仙人幾乎同時跺腳,竭力試圖止住長繩的迅猛去勢。
謝觀應(yīng)滿臉錯愕,眼神飛掠兩個地方,一個在皇宮大殿的屋脊之上,一個在*城正南城外,以及同一個視線卻更南方的京畿地帶,驚怒交集,“趙篆小兒,澹臺平靜,衍圣公,你們膽敢聯(lián)手壞我千秋大業(yè)!”
肩頭依舊被長繩釘入的徐鳳年一刀揮出。
站在通天臺那條橫梁上的謝觀應(yīng)五指一抓,抓過四塊玉璽列陣一線,護在他與徐鳳年那一刀之中。
而他自己則一閃而逝,任由先前四方玉璽直直墜向地面,腳下的橫梁更是轟然斷為兩截。
一刀之下。
整座巍峨通天閣被一斬為二!
不知幾百幾千丈的高空,那一刀的余韻砰然仿佛撞在一物之上。
兩位仙人面面相覷,視線交錯后,幾乎同時松開手。
徐鳳年一刀過后,轉(zhuǎn)身獰笑道:“想走?!”
袖上爬有一縷紅絲的蓮花冠道人喟嘆一聲,一手扯過全部長繩,連同那縷繼續(xù)就要蔓延至的紅絲一同拽回,任由那兩縷紅絲繞袖肆意飛舞,老道人向舍棄了郁壘符劍的年輕道人輕輕點頭,后者神色復(fù)雜。
這兩縷猩紅如小蛇的紅絲竟是混雜了韓生宣的死氣和祁嘉節(jié)的劍氣,兩人來自離陽朝廷,皆為趙室死而后已。
用離陽趙室氣數(shù)來攻伐龍虎山趙家氣數(shù),自相矛盾,妙不可。
想必這就是先前年輕藩王用來破壞仙人無垢的的殺手锏了。
下一刻,心知難逃一劫的蓮花冠道人站在面對龍虎山初祖幾步外,輕輕作揖,行辭別禮。
一人道消輪回總好過兩人皆亡于人間。
老道人身后出現(xiàn)一面鏡子。
正是南海觀音宗鎮(zhèn)山重器,那一口不知鎮(zhèn)壓了多少世間大氣運之人的水月天井!
老道人被硬生生拽向井中,輕聲道:“天道不崩,香火不熄。恭送祖師返回天門?!?
瞧著才像是老道人晚輩子孫的“年輕”道士,沒有理會蓮花冠仙人的慷慨赴死,只是抬起雙手,捫心自問道:“一,在何處啊?”
欽天監(jiān)廣場上所剩不多的龍虎山仙人,一個個露出兔死狐悲的戚容。
仙人們悲痛欲絕的同時,又夾雜有難以喻的敬畏。
此次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地聯(lián)袂下凡,怎就淪落得如此凄慘境地?
倒是那兩個相比歷代祖師爺們資歷都要淺薄的龍虎山后輩仙人,趙希夷趙丹霞父子,臉上有些釋然,相視一笑,雖有澀意,但無懼意。
初代祖師爺?shù)念^頂傳來嗓音,蘊含著濃重的譏諷意思,“在你姥姥家!”
年輕仙人頓時抬頭,終于有了無法掩飾的怒意,氣極而笑道:“當(dāng)真以為貧道不敢舍生忘死,與你徐鳳年玉石俱焚?!”
徐鳳年站在高空中,懶得跟這個仙人廢話,正要出刀之際,突然肩頭一歪,好像給人拍了一下。
耳邊有一連串話語輕輕響起。
“小子,不錯。謝觀應(yīng)那只老王八的破碗已經(jīng)給你擊碎,接下來你就別管了。別謝我鄧太阿,我這一劍,是昨天在下馬嵬悟出來的?!?
“這一劍,叫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