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廠房的昏暗小屋內(nèi)，小五敘述事情經(jīng)過時，刑從連一直在抽煙。

他沒有坐在地上，反而站得很直，如同標(biāo)槍，更沒有蹭到一點墻面。

地上講述事情經(jīng)過的兩人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小五微微抬頭，用一種沉默專注的目光看著他。

刑從連捏了捏煙盒，發(fā)現(xiàn)里面的煙已經(jīng)被他抽完了。

他看了眼門邊站著的醫(yī)生，第一句話是：“麻煩段醫(yī)生去外面稍等一會兒?！?

段萬山看著他，點頭出門。

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刑從連蹲下身，直視小五的目光。

記憶中小五一直是青澀害羞的少年，突然被康安這只豬拱了，刑從連本來就心情不好，現(xiàn)在連小五和他說話都藏著掖著，刑從連猛然有種孩子長大父母根本管不住的辛酸感。

“我們來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彼従忛_口。

小五點了點頭。

“一周前，你們接到請求，到達(dá)納地區(qū)調(diào)查高孟大屠殺，經(jīng)過高孟人村莊時，高孟人失蹤，你們一路追蹤，遇到查拉圖部隊高孟人的圍剿，你們不小心中了查拉圖的陷阱，受傷后被段醫(yī)生所救，被人一路保護來這里？”

小五勉強道：“是這樣的，老大?！?

刑從連冷笑：“這么廢物，不要叫我老大。”

霎時，小五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蛋苍谝慌砸泊髿獠桓页?。

“老大……”小六弱弱道。

“呵?！?

面前兩人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姿勢已經(jīng)從坐改為跪坐?？粗麄兡樕虾蜕砩想[約的傷疤，刑從連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來，你們兩個跟我說說。如果我還沒有老年癡呆，按照守則章程，你們只是來達(dá)納地區(qū)進行觀察性調(diào)研，意思是看看是不是有事，有事就打個電話報告下然后打飛的回家，我說得對嗎？”

“老大，章程是你寫的，你說得當(dāng)然沒錯。”小六非常狗腿。

刑從連對這個剃光頭的手下一句話都沒有，他繼續(xù)看著小五，認(rèn)真地道：“那請問，陸諍顏先生，你們兩個觀察員意外卷入事件，還踏入查拉圖陷阱，我罵你們一句廢物，不過分吧？”

“是我們的錯，老大，我們貪心冒進，想把事情查清楚，不小心誤入查拉圖的圍剿陷阱……”

這話簡直假到不能再假，刑從轉(zhuǎn)不想再聽，他起身要走，腿部一僵，頓在原地。

有人用力抱住他的腿，抱他腿的人是小五，那幾乎是和王朝一樣被他一手帶大的青年。他勉強回頭，看到王朝也顫顫巍巍放下筆記本，蹲在三人身邊：“老大，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我就是看大家都跪著，感覺站著不太好……”

看著地上一排四個人，刑從連更加思念林辰。如果林辰遇到這種情況一定冷冷抱著手臂，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旦想起林辰，他就更加煩躁：“搞什么師門謝罪這套，老子又不是黑社會！”

“老大，真的很慘，我們心里過意不去。”小六這樣說。

隔著門板，刑從連虛指著外面那幾百個高孟人，忽然安靜下來，他說：“在達(dá)納地區(qū)，我從沒聽過看見可憐就要救人的道理，你們既然是來觀察調(diào)研，觀察完就要滾蛋明白嗎，少給別人添麻煩！”刑從連正色道，“沒有能力就不要攬活上身，否則只會拖累其他人?！?

他話音既落，滿室皆寂。

“我們到的時候，查拉圖正在殺人。”這時，小五緩緩開口，“有老人還有孩子。一開始他們逃出村莊的時候，隊形并不好，青年人頂在后面，老人還在最前面，卻遭到查拉圖部前方伏擊。一陣機槍掃射，很多人中彈……我們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毙∥宀恢纻谀睦?，說了兩句，聲音越來越輕。

想來，屠殺也就是這樣，刑從連一直不愿意聽到的就是這些話。當(dāng)他聽到那些反人類的故事，也意味著他的良知會戰(zhàn)勝理智，讓他“多管閑事”：“然后你們就抄家伙上了？”他微諷道。

小五搖頭：“一開始沒有，我們也很懷疑，為什么情報會和實際情況差別這么大，所以只是在看不過去的時候，幫一下忙。”

小五說得委婉，但他嘴里的幫忙顯然并不那么簡單，而這些廢話刑從連已經(jīng)聽了一遍，并沒有再聽一遍的必要：“行了，陸諍顏先生，不用重復(fù)過程，你說了這么多，一直在規(guī)避一個問題?！?

“什么？”

“康安說你瘋了，和他失去聯(lián)系，究竟怎么回事？”

小五低下頭，他安靜了一會兒，剛要開口，木門被一把推開。

段萬山拄著拐杖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人說：“兩位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看起來你們老大比你們想象的還要難搞。”

他說完，微微掉轉(zhuǎn)一個角度，沖刑從連欠了欠身，緩緩道：“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請跟我來吧，刑隊長?！?

段萬山在前面走，刑從連跟在后面。他已經(jīng)在這整座廠房里穿行過一些地方，現(xiàn)在段萬山帶他又出門，走向樓層角落的庫房。他突然意識到，段萬山對于廠房人群聚集區(qū)域的安排看起來頗有深意。

“剛才是？”他問。

“那些都是癥狀輕微的患者?！?

“現(xiàn)在呢？”

“重癥隔離，在這里?！?

段萬山話音未落，一把拉開面前厚重的鐵門。

因為門太重、絞鏈太舊，以至于打開時發(fā)出地動山搖般的聲音，不過刑從連很快意識到，那種轟鳴后壓抑的嗚咽聲，并不完全來自于他面前這扇門，而是來自于門后的東西。

門后是一些房間，房間里關(guān)著些人，姑且稱之為人。

刑從連跟著段萬山，一路向房間內(nèi)看去。房間里每個人都被厚重的棉紗布綁住手腳，除此之外，他們每個人腳上栓著一根鐵鏈，以此限制活動范圍。如果不是刑從連很清楚自己在達(dá)納雨林深處的廢棄工廠，他還以為自己在參觀精神病院。

當(dāng)然，精神病學(xué)并不是他的專長，但房間里的情況，可能遠(yuǎn)超一般的精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