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從連身上滿是硝煙味道，來自于槍支彈藥，來自于炸飛整個礦區(qū)的炸藥，這大概是林辰有史以來最接近來自于刑從連骨子里鐵血真相的時刻。不過，現(xiàn)在說任何的話問任何的問題都顯得多余，刑從連的呼吸聲在他耳邊逐漸放緩，像是浸潤了蜂蜜的熱牛奶，讓人昏昏欲睡。

林辰的手指漸漸松開，但在他將要陷入熟睡時，心底仿佛仍有事情在提醒他，他用力握了握受傷的手，疼痛令他驟然清醒：“端陽呢，還活著嗎？”

他猛然睜眼問道。

林辰自以為隱晦的小動作哪逃得過刑從連的感知，刑從連松開環(huán)抱住林辰的手，撐起身體坐在床邊，他抬起林辰腫的快要腐爛的手，臉色霎時冷了下來。這當(dāng)然不完全因為林辰左手無名指上討嫌的鐵環(huán)，起碼刑從連這么告訴自己。

林辰手指微微蜷縮，雖然動作依舊緊張不安，可看著他的目光卻充滿愛意：“不要生氣，等我好了解釋給你聽?！?

是的，該死的愛意。刑從連覺得林辰的某項技能簡直無師自通，總之當(dāng)林辰用一種平和卻深情的目光看著他的時候，他只能乖乖去撿剛才扔在地上的耳麥，了解最新進(jìn)展。

就在這時，劇烈的拍門聲響起。

雖然很清楚王朝剛才一定在外面偷聽，但現(xiàn)在少年人居然敢用不要命的態(tài)度拍門，必然是出了什么緊急事件。

“老大，老大快開門！”王朝微弱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林辰也撐著床鋪想要坐起，刑從連警告似的瞪了床上那人一眼，徑自過去拉開門，未等他開口，王朝就說：“老大，段醫(yī)生不行了?！?

刑從連深深吸了口氣，雖然知道死亡對段萬山來說未必不是解脫，但到了此時此刻，他仍覺得死亡這玩意真他媽殘酷，任何人都無法逃脫。

突然，林辰虛弱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骸岸吾t(yī)生……哪個段？”

他轉(zhuǎn)過身，只見林辰的臉色又比先前白了兩度，甚至唇間都血色全無，已經(jīng)和白紙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從林辰的眼神里再次看出驚懼——“段萬山？”

林辰這樣問。

從林辰嘴里聽到這個名字時，刑從連也有種毛骨悚然感，畢竟是林辰，光看到他的臉色就已經(jīng)猜到答案。

“帶我去?！绷殖浇K于艱難坐起。

王朝一瞬間跑到林辰床頭的地上蹲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阿辰哥哥你怎么傷這么重，你你你去什么去啊。”

刑從連當(dāng)然不愿意帶林辰去見段萬山，林辰現(xiàn)在的狀況顯然根本不適宜經(jīng)歷什么悲痛的生離死別。

“帶我去。”林辰再次堅持道，“如果端陽還活著，請告訴他，快一點(diǎn)回來，快一點(diǎn)……”

林辰語音顫抖，卻強(qiáng)自平靜。顯然，他想清醒的時候，就算有人拿槍對著他的太陽穴開一槍，他也會死死睜著眼。刑從連的臉色再次沉了下來，他走到林辰床頭，只問：“如果我說不行呢？”

林辰?jīng)]有說任何話，只是用手抓著他的袖口，因為握得極用力，血水混合傷口的汁液從他掌心流出。

耳麥里傳出康安的聲音，刑從連傾聽片刻，看著林辰，對耳麥那頭的人說：“段醫(yī)生快不行了，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帶著端陽，盡快撤回?！?

未等他說完，林辰再次開口：“暫時不要告訴端陽段醫(yī)生快不行的消息?！绷殖接梅浅＠潇o非常氣若游絲的聲音說，“我怕他路上發(fā)瘋，會不安全，讓他們盡快撤回就好?！?

林辰說完，開始劇烈咳嗽，拉著他就準(zhǔn)備下地。

“不要告訴端陽段醫(yī)生的消息，盡快撤回即可?！卑凑樟殖降囊?，他一字一句說道，雖然他現(xiàn)在恨不得立即將林辰敲暈，卻只能彎下腰，將人抱起，沖出門去。

……

端陽總覺得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他無法說清那種感覺，仿佛有什么人用重錘在他天靈蓋上狠狠砸上了一記。就在數(shù)分鐘之前，那位將他不遠(yuǎn)萬里綁架來達(dá)納的面具人，被一顆流彈干凈利落地結(jié)束了生命。

魯佳死時仰面朝天，眼睛睜得很大，非常不甘心。但子彈起效真的非?？欤踔羴聿患罢f出任何臨終遺，就已經(jīng)死去。沒有魯佳，端陽顯然無法登上那架直升機(jī)，那一刻，他仰天四望，茫然到極點(diǎn)。他根本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廠房爆炸的沖擊波將他擊倒在地，他躺在磚礫中，他看著根本看不清的天，根本懶得動一動手指。

現(xiàn)在看來，林辰的死亡毫無意義，而他也將馬上被死亡擊中。

然后，他聽見渺遠(yuǎn)的聲音從遠(yuǎn)處響起，有人在喊著他的名字。

他總覺得那是幻聽，他甚至認(rèn)為那是老師的召喚，天空中的灰塵好像在那一刻匯聚成一張總是嚴(yán)肅并且英俊的臉龐。老師穿著很正規(guī)的煙灰色西裝，系一條棋盤格羊絨圍巾，搭上他的手，在糾正他不那么規(guī)范的縫合動作。

端陽就是在那時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錘子，他掙扎著從地上坐起，因為爆炸的關(guān)系，周圍一切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墻體簌簌倒塌的聲音。下一刻，他被什么人一把拽起。

一張混合著迷彩涂裝的面孔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問他：“是端陽嗎？”

端陽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說話，只能勉強(qiáng)點(diǎn)頭。

“行了，跟我走吧?！闭f話間，那人抓著他就跑，端陽很想問“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救我”一類的話題，但當(dāng)絕處現(xiàn)出一線生機(jī)時，這些狗屁問題都不重要，他用盡全身力氣吼道，“我還有個朋友，在那棟樓里，能……”

“你傻不傻！”對方回頭，“林顧問是吧，當(dāng)然就是他讓我來救你！”

端陽邊狂奔，邊興奮地道：“林顧問還好嗎，他身體不太好，要注意千萬不要讓他再受傷……”

端陽一路絮叨，但剛跑到某幢倒塌廠房，他很明顯看到帶他逃命的人頓了頓。那人用奇怪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陽心中再次有非常不好的預(yù)感，然而那人剛想開口說什么時，卻又突然閉嘴，只是說：“快點(diǎn)，船要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