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圍滿是準備歸家的路人,人流熙熙攘攘、相互攙挽,在店鋪閃亮的霓虹燈下,每張臉上都寫著疲倦和歡樂。
刑從連雙手插袋,向前行走,與無數(shù)情侶擦肩而過。
女孩勾著男孩撒嬌,男孩摟著女孩親吻,閨蜜間相互調(diào)笑。人們談?wù)摳魇礁鳂拥脑掝},衣服、鞋子、工作、愛人,嘈雜的聲音充斥在整個黑夜之中,而這里,卻沒有林辰的聲音。
他又接了個電話,下屬在向他匯報藥物調(diào)查的最新進展,周瑞制藥拒絕配合,他們暫時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刑從連敷衍了兩句,告知對方自己馬上就到。
可在放下電話的那瞬,他舉目四望,突然意識到整個世界沒有任何色彩,孤獨深入骨髓,令人恐懼。
他甚至覺得,無論林辰有多么愛他,他可能都無法再一次承受類似的時刻,太灰暗太孤獨太難受,他就像突然斷癮的患者,失去了生活的意義。
他摸了摸口袋,盒子里的煙已經(jīng)抽完,他被迫走向街邊的小煙攤。
老人在路燈下打開皮箱,路燈昏暗的光線散射下來。
他蹲下來在里面選煙,身邊是對在挑首飾的情侶。
男孩質(zhì)問女孩為什么讓自己等這么久,女孩則說要等父母睡下還要化完妝才敢偷偷溜出來。
“你長什么樣我都喜歡?!蹦泻⒄f。
“沒有美瞳假睫毛,你才不會喜歡我。”女孩很爽朗地對答道。
刑從連不由得轉(zhuǎn)頭,他身邊的女孩妝容艷麗,在夜色里像要發(fā)光。
大概是他注視時間略長,女孩指著他,又對男生說:“看到?jīng)]有?!?
“你這是不信任我。”
“不是信不信任你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虛榮心作祟,我每天都想好好地漂漂亮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刑從連收回視線,總覺得類似的對話一定不會在他和林辰中出現(xiàn)。
林辰總是包容他關(guān)愛他,像個客氣的陌生人,而他身邊發(fā)生的,才是正常情侶間會有的對話。
他不想再聽下去,拿起煙,詢問價格,開始掏錢。
男孩還在糾結(jié)于化妝的問題,又問女孩:“那你生病了我也不能來照顧你嗎,你老了呢,吃了那種會讓人變瘋的藥呢?”
“生病了我也會化妝,老了我就死了,萬一我吃了那種藥變成瘋子,你更不許來看我,你難受我也難受,你滾的越遠越好!”
女孩像被踩住尾巴的貓,氣急敗壞地跺腳。
刑從連接收找零的手停頓住,他望著老人干枯的手指,渾身都凝固住。
“你不許來看我”,他身邊的女孩是這么說的,林辰呢,林辰是怎么說的?
刑從連的手開始顫抖。
他一直很清楚林辰愛他,林辰吻他的時候在愛著他,林辰病得快死的時候在愛著他,甚至在林辰選擇注射沈戀的藥物時,也依舊愛著他。
可愛情的深淺實在太難衡量,之前他認為那是深情厚愛,他無以為報。
而在這個瞬間,在這盞普通的路燈之下,他聽著人世間最普通情侶的故事,才猛然感受到,林辰對他的愛意究竟有多么深刻,如白浪滔天、灌頂而來。
他有那么一段時間覺得耳鳴,耳畔不斷回旋這林辰的話音。
林辰說“你得陪我一起走過去”,他說“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決好”,他還說“你得記得來看我”。
不是“你不許來看我”,而是“你得記得來看我”……
刑從連終于明白這句話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如果他自己變成瘋狂而失去人性的模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林辰趕走,拒絕用這樣丑陋的面目出現(xiàn)在愛人面前。
而林辰呢,林辰太在乎他,就算在那樣的時刻里,林辰都要克制住本能地暴露丑態(tài)的恐懼,林辰只希望他好受一些、想給予他希望,因此表現(xiàn)得無比堅強,他挑選治療方案,只想要他不那么難過,為此林辰甚至很情愿將自己的丑態(tài)完全暴露在他面前,連尊嚴都變得完全不重要。
但這怎么可能,那是林辰,尊嚴怎么可能不重要?
這樣的聰明、理智、關(guān)愛他甚至在最脆弱的時候都竭力為了他而變得堅強的林辰根本令人無法招架,刑從連站在路燈下,開始發(fā)瘋似地向自己車邊沖去。
那時林辰的目光太溫柔而眷戀,比天邊將要消逝的紅霞更加柔軟,他沒有看出里面的恐懼、不安和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而只覺得林辰太理智太清晰,他覺得被拋棄他覺得自己太孤獨,所以忽略了這句又輕又尋常的話。
他的忽略再正常不過,因為一直以來林辰都是這么愛著他,林辰試圖做到最好,而他只是沉浸其中,理所當然地享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逆著人流,撞開很多人,他破天荒地雙手顫抖著,甚至連車鑰匙都是試了幾次才□□去。
他關(guān)掉電話,發(fā)瘋一般踩著油門,只希望自己沒有從病房門口離開。
夜黑得徹底,他已經(jīng)變成失去理智的困獸,關(guān)于林辰的一切充斥在他周圍的所有空間,而他除了狂奔之外,沒有任何出路。
車輛在街道上疾馳,他在走廊上奔跑,時空被無限壓縮。
他鎖門、關(guān)燈、拉起遮簾,一切都黑得徹底,他憤怒地望著病床上的人。
窗外月光如雪,林辰的神智根本不清楚,眼神中充滿瘋狂意味,繩子勒住他的口腔讓他無法開口,可他仍在不停抖動掙扎,唾液橫流。
“你為什么這么對我?”
刑從連心痛到了極點,痛苦讓他毫不猶豫爬上床,他咬住林辰的脖頸,另一只手解開束縛林辰的綁帶。
床上的人很快掙扎起來,像要痛揍他殺了他,可刑從連寧愿林辰殺了他,他們一起去死是再好不過的解脫。
他強行將林辰雙手拉過頭頂,死死綁在床頭的鐵架上。
林辰的上半身彎曲成痛苦的弧度,刑從連覺得這樣根本不夠。他解開林辰一道道束縛林辰的枷鎖,林辰的本能讓他更加劇烈地掙扎。
刑從連一把按住林辰的腳踝,知道對于瘋子除了純武力鎮(zhèn)壓沒有任何意義。
空間里彌漫著林辰的嗚嗚聲,刑從連最后解開束縛林辰的口繩,扯開林辰的上衣,用力吻了上去。
林辰的牙齒在胡亂撕咬,他們牙齒碰撞,痛得無以加復,這混亂得得根本不像一個吻。
“滾……滾開!”
林辰的身體在他身下變得滾燙。
“你讓誰滾開。”他按住林辰的頭顱,湊到林辰耳邊,加大音量,再次問道,“我是誰,你讓誰滾?”
“滾!滾!”林辰只會發(fā)出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
刑從連也覺得自己也像完全變成瘋子,想在無理智世界里尋找確切答案:“我是誰,你為什么想讓我滾?”
林辰渾身戰(zhàn)栗,用機械的又或者是埋藏在腦海深處不敢忘卻的語調(diào)念道:“刑從連……刑從連……刑從連……刑從連……”
從林辰嘴里發(fā)出無比清晰的聲音,讓刑從連變得哽咽,他不懂精神大腦、不理解人類心靈,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對林辰有多么重要,能讓林辰在墮入絕望深淵時,也不敢忘卻他的名字。
林辰痛得渾身緊鎖,頭在不停晃動,嘴唇從他臉上擦過,他聽見林辰說:“刑從連……刑從連滾開……”
刑從連知道自己現(xiàn)在根本沒法離開,他有必須要問清楚的問題,答案太令人心酸可他卻必須得到這個答案。
他甚至不敢看林辰的眼睛,再次強行按住林辰,并湊到林辰面前,用最冰冷無情地語調(diào)說:“在我這里,你完全可以任性、自私、無理取鬧,甚至連你不要命我都會陪你一起去死,我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只要你對我說實話。”他說著,就再也堅持不下去,語調(diào)哽咽起來,“求求你,對我說實話?!?
像是他的哀求起了作用,又或者是落在林辰臉上的淚水真能讓人變得清醒。
林辰的動作停止下來,茫然地望著他。
“你想我怎么樣?”他問。
“你不要看我?!膘o止的那一瞬間,林辰的目光令人心碎。
“誰不要來看你?”他再問。
“刑從連……刑從連不要看我……刑從連不要看到我這樣!”林辰嗚咽著說,像個犯錯后的孩子,極端暴躁而瘋狂,“刑從連會不喜歡我,刑從連不能不喜歡我……”
林辰發(fā)出的每個音節(jié)就像刀子一樣插入他的心口,是啊,果然是這樣。
刑從連的一切動作都停止下來,甚至連心臟都像要不再跳動,周圍一片狼藉,而他卻失去了一切行為能力。
大概是半分鐘,又或者是無限長的時間,刑從連感到血液慢慢回流到四肢,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撐著手肘,親吻林辰的臉頰,松開床頭的繩索,從林辰身上爬起,就在那個剎那,林辰猛地拽住他,用清晰、明確、含混、痛苦,帶著人類本能對愛的渴求。
他用力摟住林辰。
那是一個無比痛苦而緊實的世界,像林辰的心一樣,除了流血和強行破開,沒有任何辦法。
林辰痛苦的喘息,渾身扭得不成樣子,在呻丨吟、在嘶吼、在不斷重復“滾”和“不要走”。
“啊……額……愛你……我……”林辰的聲音早就變得沙啞,無法組織完整的語句。
刑從連用力吻著他的頸部,覺得把林辰拆如腹中他們就再也不用這么艱難。
“說清楚,我要聽實話!”
“我愛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和你在一起?!?
“繼續(xù)。”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呢,你怎么就不知道我喜歡你呢?我不好,我命這么不好,我遇到那么多壞人……我隨時隨地就會死啊,我會死……你愛我,你不愛我,我一不小心我就會等不到那天。”
林辰完全是疼,說的話也亂七八糟毫無邏輯。
刑從連很清楚,但凡林辰清醒的時候,這些話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聽到,也因此心疼得無以加復。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刑從連小心翼翼輕吻著林辰的眼睫,可又覺得只有痛才能解決一切。他應(yīng)該把林辰捧在手心里視若珍寶愛他到無以加復,但無論他怎么做都總也及不上林辰對他的愛意。
“刑從連啊,我對不起你?!?
林辰僅存的力氣這么說道,在那一刻,刑從連發(fā)現(xiàn),他對林辰早已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除了和林辰生死相守,他沒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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