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津租界內(nèi)流光溢彩，位于美國領(lǐng)事館旁的美亞協(xié)會俱樂部內(nèi)更是燈火通明，清揚的薩克斯伴隨著老唱機讓舞廳中央的男男女女們忘記時間。輕歌曼舞酒杯疊撞，名媛佳麗，濃妝艷抹的交際花們依偎在男人的懷里巧笑嫣然，當滿清退位詔書傳遍五湖四海后，西方的思想和潮流猛然撞入了這個保守了數(shù)百年的國度里，一夜間無數(shù)奇奇怪怪的論和打扮都涌現(xiàn)了出來。

此行的吃住依然是由美國安排，雖然英德都表示愿意提供更好的地方，但現(xiàn)在插入這對冤家中間肯定不會有好結(jié)果，反倒是美國兩邊都吃得開。本來漢格爾建議直接住進美國領(lǐng)事館，考慮到抵達后肯定會有大量應酬，最后楊秋選擇了這棟緊挨領(lǐng)事館的美亞協(xié)會商務俱樂部。

宋教仁去了張園下榻，兩邊雖然合作但有些事情還必須保持戒心。對楊秋選擇美亞協(xié)會俱樂部，美國商人興奮異常，龐大的中國西南市場已經(jīng)在這個年輕人手中向美國一點點敞開大門，所以很干脆讓出了大半棟建筑供他和隨行人員使用，就連現(xiàn)在這場晚宴也是為歡迎他而舉辦。

門口的警衛(wèi)們瞪大眼睛，檢查每位來賓的隨身物品，雖然對那人如此小心嗤之以鼻，但他們依然迫不及的想走進去看看他，都覺得這是和西南牽上線的好機會。

楊秋和此次隨行的漢格爾成為了眾星捧月的焦點。不少美國商人都借機將兩人圍在中間，甚至還有很多從隔壁英德法比利時等國聞風趕來的商人，在華的洋商們可沒什么國界思想。哪怕歐洲對抗硝煙彌漫，依然可以合作在這個國家撈取讓人垂涎的黃金和白銀。

楊秋自然不會親自去和洋商們洽談一筆筆小合同，隨行章太炎只關(guān)心教育和西南民生，張孝準還在琢磨怎么解決江西和安徽這兩個最大威脅。只好把慕容瀚和顧維鈞被拉來沖壯丁。

一位是報國心切的華僑子弟，一位是留學美國數(shù)載，作風穩(wěn)重踏實的西南新青年，又因為都學過法律所以精通幾國語。咬文嚼字精于算計很快就掌握了談判中的訣竅，充分貫徹西南急需小棉紡、小火電、小化工，小水泥、小金屬加工等等精神，和洋商們錙銖必較簽訂一份份意向合同。

這一串“小”字讓漢格爾大跌眼鏡，記得這位一貫是大手筆??？“我沒錢了?！睏钋锖敛谎陲椮斦毫Γ⑿χc他碰了個杯：“除非您愿意借五億美元給我，進行一次遠東最大交易。”

“噗嗤......?！边€沒等漢格爾從五億美元這個驚天數(shù)字中清醒過來。旁邊的嬌笑聲就讓兩個大男人同時投去了目光。

披肩、旗袍、波浪卷發(fā)，柳眉明眸，胸口處還掛著一塊報社的徽章。最令人稱奇的是，雙手居然還捧著一抬相機。見到兩人看來不失時機的快下按動，喀嚓的快門聲后女子揚揚相機主動表明了身份：“大公報記者呂碧城。”

章太炎正在和幾位昔日的民黨政要聊天，被鎂光燈一閃后見到是她，急忙走過來笑著介紹：“蘭清姑娘怎么也來了？淮南三呂，天下知名，您一來我們這些大男人可抬不起頭了?！?

漢格爾能懂一些中文，所以很好奇這位姑娘的來歷，拉著章太炎為他介紹。只有楊秋心頭猛然一緊！熟知些民國史的人恐怕都知道這位奇女子，十三歲救父。十七歲罵慈禧、二十歲當總教習、嚴復的女弟子、上海商界的女大亨。還有此刻......袁世凱的秘書！所以幾乎下意識就提高了警惕，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這個突然地變化讓呂碧城有些驚愕。不明白這個剛才還笑逐顏開，獅子大開口的男人為何會變的如此小心翼翼......難道他不喜歡記者？呂碧城有些納悶，左思右想覺得這個理由說不通，因為這個男人通過報紙和全國通電宣揚自己的事情已經(jīng)做得快讓人發(fā)膩，怎么會敵視記者呢。

如果這些都不是，那么就剩下一個原因了......這個混蛋，居然把自己當成了刺客！呂碧城想明白后，也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如果直接用總統(tǒng)府秘書身份見或許還不會如此，可自己怕誤會偏偏重新拿起大公報記者這個頭銜，雖然這個頭銜也是真實的，她至今也在兼任報社編輯，但這位冒險北上的年輕人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所以換來換去反而誤會了。

還好，她今夜本來就沒想其它的，只是不希望一位平時還能看兩眼的男人不明不白死掉，所以微笑道：“碧城沒想到楊巡使這么風趣，就是不明白洋務運動后各地興辦工廠、機器局都是都求大求多，為何您要選擇那么多“小”呢？”

楊秋繼續(xù)保持著警惕，理智和經(jīng)驗告訴他，和智商180以上敵我不明的女人打交道需要格外格外的小心。微笑著反問道：“呂記者為何也關(guān)心工業(yè)發(fā)展嗎？”

“巡使喚我蘭清就可以了。”呂碧城故意說出小名，眼波盈盈轉(zhuǎn)動間希望能減小些誤會，卻不知道這個猶如少女嗔羞的小動作惹來了四周多大一片驚訝，連章太炎都掉了下巴一個勁嘀咕，記得呂家這位不喜歡比他小的男人啊，何況楊秋有女人的事情此刻恐怕已經(jīng)天下皆知了。

難道呂家老三要做妾？章太炎連忙閉上嘴巴。漢格爾更是眨眨眼睛，一拍額頭夸張地說到：“楊，看來今晚有位漂亮的記者小姐想做個專訪......上帝，紐約時報的小妞們?yōu)槭裁床粊硖旖??！?

美國式的幽默讓楊秋也不禁莞爾。只有呂碧城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那個動作有多傻后，狠狠剜了眼漢格爾。幸好她前半身生世坎坷早習慣這些，臉都沒紅反而落落大方揚了揚相機乘機道：“巡使愿意讓我做一次專訪嗎？”

“蘭清小姐請?！睏钋锎蠖鹊闹噶酥附锹淅锏纳嘲l(fā)。兩人落座后雷猛和幾位士兵也立刻圍了過來。對這種警惕呂碧城不僅沒不滿，反而覺得面前這個樣貌俊朗，身材修長的男子實在很懂得收攏人心，居然能調(diào)教出這樣一批忠誠的士兵。

楊秋依然保持著嚴整的軍人坐姿。或許是一路走來的腥風血雨，或許是手握大權(quán)長期在高位的緣故，坐在對面竟給人一種沉穩(wěn)、厚重、如山巒般不可撼動的感覺，讓警衛(wèi)替她倒了杯水后。才望著他問道：“蘭清小姐想采訪楊某什么？”

呂碧城也不是一般女子，除了當初袁世凱初登大總統(tǒng)時在他身上見過這種氣質(zhì)外，還第一次在一位才23歲的年輕人身上看到。就算之前來北京共商國事的孫文和黃克強都沒這種氣質(zhì)，連仰慕的梁啟超和汪精衛(wèi)都沒有這種沉穩(wěn)。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眼睛，竟給她一種什么秘密都被看破的感覺，心底不由自主起了一絲漣漪，古井般的心弦竟然悄悄蕩了下。還好她也不是一般人。連忙借話語轉(zhuǎn)移了這種氣氛，拿出紙筆還真像個記者那樣問道：“剛才聽巡使和洋商交談時一直沒離開小字，我想外界一定很好奇你為什么有這樣奇怪的要求，難道你認為十家小廠就能比的上一家大工廠了嗎？”,

“工業(yè)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其實和蘭清小姐您詩詞名動天下是一樣的，需要長時間的厚積薄發(fā)?！睏钋镬o靜地看著呂碧城，刷刷的筆尖映襯著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和這個時代的女性相比，這種干練也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繼續(xù)說道：“小廠雖然效能差產(chǎn)出少，但相比動輒耗資百萬的大廠更加易于普及。中國不是歐洲，我們目前支撐不起那么龐大的工業(yè)。更重要的是我們?nèi)狈W美百年積累下來的龐大產(chǎn)業(yè)工人群體，這點我們甚至落后于差不多同時起步的日本！而小廠恰恰能彌補這些不足。資本小就可以讓更多商人投資參與進工業(yè)中來，靈活的操作模式可以讓商人們規(guī)避市場風險。因為數(shù)量多。對工人的需求會促使商人將世世代代靠土地為生的國民中的閑散勞動力吸收起來，長時間積累后工人的數(shù)量就會逐漸增加，也會變得越來越熟練。”

“小廠成本高導致利潤減少，商人就會互相壓價，盤剝工人，如何能解決呢？”

“這就需要政府出面來規(guī)劃，在市場初期應該主動制定法律和法規(guī)，在保護工人利益的同時盡可能幫助商人擴大市場，如果必要甚至還可以使用政府采購的方式，將產(chǎn)品收購統(tǒng)一出售進行保護。當然......這些只是輔助措施，市場依然是最好的試金石。就好比沙石，一粒一粒很容易被海浪卷走，但如果累積成一條寬厚的沙灘，即使惡浪襲來也總有能幸存下來的。市場和競爭就是大浪，一**沖刷淘汰后能留下的就是那些巋然不動的柱石，人為干涉太多反而傷害到工商本身。”

呂碧城仔細的記錄著他的每句話，神情專注甚至忘記了來的真正目的，等到一篇關(guān)于工業(yè)救國道路的專訪結(jié)束，連她甚至都被其中的周密和嚴謹打動了，國民共進......政府扶持，減稅保利、金融先行等等手段更是聞所未聞，心中忽然有些悸動，和感情無關(guān)，而是在想如果他早生三十年......這個窮困貧苦的國家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蘭清小姐。”楊秋依然保持著警覺，見到她忽然愣神問道：“還有什么要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