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時急哭了：“五少爺？您咋不問一句哇？”

葉芩反問她：“這家里要是還有人攔得住，你還找我說什么？“

大少奶奶過生日，請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來湊在一起辦舞會，為的不就是讓這個決定為眾人見證，覆水難收。

賈三說：“小的老早就覺得大少爺和二少爺有這個意思了，不過現(xiàn)在平京剛穩(wěn)定下來，這就分了，也太急了，往后誰說得準(zhǔn)呢?！?

忽然又是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二少爺醉醺醺的聲音徑直喊起來：“五弟呀……”

他擺擺手，趕那婆子離開。

二少爺邊喘氣邊說：“這樓梯又黑又窄，恁難爬，以后到平京，哥哥帶你住洋房去?！?

葉芩沒作聲。

他的醉意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彎下腰攬著葉芩的肩膀，似乎同他很親密的樣子：“那位蘇小姐呢？”

葉芩說：“送走了?！?

賈三說：“嗯，小的去送的，送到大路上，有車來接呢?！?

葉芩在黑暗中剜他一眼：賈三慌了，說多了。

好在二少爺沒生疑，只是拍拍他的背：“走廊里黑，咱倆進(jìn)屋去說？”

葉芩說：“屋里正通風(fēng)，冷。就在這兒?！?

蘇傾的手指就搭在門鎖上，趴在門板上聽，心里懊惱自己剛才耍機靈把門鎖了。

二少爺碰了個釘子，也不生氣，葉芩一直這樣冷情冷性，誰的面子都不給，惹急了反咬你一口，就是個狼狗脾氣。他覺得鶴知說得太對了，這種人根本沒法住在一起。

他點一根煙叼在嘴里，把煙盒晃一晃：“來不來?！?

葉芩沒吭聲。他抽了一支塞他嘴里，葉芩就含著，身子一動不動。

二少爺笑了：“呦，還等著哥哥給你點煙呢?！?

葉芩垂下眼，用下齒弄著煙上下左右地擺動，那作態(tài)簡直不像個富家子。二少爺一方面覺得他混，一方面覺得他挺有意思：混總比優(yōu)秀好，混的好賣。

他主動湊過來給葉芩點煙：“知道了吧，咱們家要分家了?！?

“嗯?！?

“老五你還上學(xué)呢，跟大哥還是二哥還是留下跟爹呀？”

葉芩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肩膀顫動，二少爺嚇了一跳：“你這不會抽呀！”

趁這嘈雜，蘇傾一把把鎖芯子給擰開了。

賈三說：“可不嘛，六姨太太抽福壽.膏那么兇，五少爺自小怕這帶煙的玩意?！?

二少爺讓他徹底鬧糊涂了，趕緊拍他背：“不會抽你接什么？“

葉芩還在抽氣，賈三訕訕地笑：“這不是二少爺敬的煙嘛，哪兒能推?！?

二少爺覺得都有點感動了，同時心里的底氣更足：“老五你放心，不管別人待你如何，二哥是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二哥分到手上的，都分你一半。”他甚至還說，“到時候你要跟那蘇小姐結(jié)婚，二哥和二嫂給你出錢大辦?！?

火光明滅，葉芩好像在笑：“……你能供著我媽的福壽.膏嗎？”

那就是得連他媽一起養(yǎng)著。二少爺又想，照六姨太太那形銷骨立的樣兒，也抽不了幾年了：“……嗯啊。”

葉芩又說：“我要回平京?！?

“當(dāng)然?！倍贍斁従?fù)乱豢跓煟従彽卣f，“平京好啊，比這窮鄉(xiāng)僻壤的好多了?！?

“沒了。”

二少爺一怔：“你呢？”

“我不要?！?

“你上學(xué)呢？”

“不上了?！?

二少爺盯著他瞅，葉芩也看似認(rèn)真地看著他：“我這樣的，上學(xué)有什么用呢？”

二少爺想，他倒清楚——葉芩一向都最清楚，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一定實在，這也是他比別人都強的一點。趁著他和蘇小姐還相好，早點到平京去也好，省得再生變數(shù)。

于是就這么定了：“通風(fēng)通好了吧，二哥送你回房間。”

說著就去推門，門已經(jīng)開了個縫，賈三想沖上去攔，葉芩沖他使了個眼色，他退后了。

窗戶敞開著，冷風(fēng)呼呼地往里灌，屋里又冷又暗，二少爺看著葉芩扶著輪椅進(jìn)屋，他輕輕地回了一下頭，似乎平靜，又似乎詭異地笑著沖他說：“二哥晚安?！?

他覺得五弟和五弟的房間都太過陰森了，打了個冷顫，轉(zhuǎn)身回去了。

葉芩慢慢轉(zhuǎn)著輪椅進(jìn)去，繞著房間轉(zhuǎn)了個圈，走到衣柜前，把衣柜輕輕一拉，柜子里安靜地窩著小小一團的蘇傾。

她坐在云朵似的裙擺里，好像花苞綻開后坐在花心的仙子，頭發(fā)拆掉了一半，卷曲的黑發(fā)披散在肩頭，手里捏著那只琉璃發(fā)卡擺弄，正抬起烏黑的眼睛看他們。

賈三頭疼地說：“這可咋辦?！?

葉芩又轉(zhuǎn)輪椅，蘇傾一把拉住輪椅把手：“別出去了?！彼穆曇魤旱煤艿?，今天是個不眠之夜，萬一又有別的人折回來找他。

葉芩扭頭對賈三說：“那你出去。”

賈三：“……得?！?

門框當(dāng)一聲閉上。葉芩好容易吱扭吱扭地把輪椅背過去，蘇傾就叫他：“葉芩……”

他只得吱扭吱扭地又扭回來。

蘇傾臉上不知是熱的還是悶的，通紅的一片，仰頭看著打開的柜子門，長睫底下眼珠閃閃的：“幫我，關(guān)門?！?

“……”學(xué)得倒快。

他拉住把手把蘇傾慢慢地蓋住，心里想，原以為這柜子也不大，可竟然能坐得下一個蘇傾。

里面的聲音，像是貓爪子在撓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她把柜子門推開鉆出來，衣裳已經(jīng)換好了，嘴唇上的紅也擦得干干凈凈，正在背后扎辮子。她回身彎腰一取，手里抱著換下來的洋裝，仔細(xì)看上面釘著的珠子：“不知道這衣服該怎么洗？”

“用不著洗。”

蘇傾茫然地看著他，他說：“你拿回去?！?

蘇傾說：“這不是你借我穿的嗎？”

葉芩頓了頓，忽地笑了：“是，還回來。”

蘇傾伸手要遞他，他不接，看著她：“給我掛衣柜里去?！?

蘇傾轉(zhuǎn)身打開衣柜，小心翼翼地把這條長長的禮服掛好，在一排深色的西裝和長衫里面尋了個角落塞進(jìn)去，那條裙子好像誤入了別人的領(lǐng)地一樣，格格不入：“這樣？”

葉芩還看著她的背影，眼底含了放縱的笑：“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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