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安關閉設備，捧著咖啡默了一會兒，竟然扭過頭，頂著那一臉花了的妝面，真誠地對他說：“學長，我覺得你還是挺負責任的。”

y垂著眼晃著空杯：“誰是你學長？”

薇安的心情很好，明艷的笑容綻放在她的臉上，并不在意受到冷遇：“馬上就是驗收會議了，到時我爸爸會參加。”

她停了停，看向了他，眼里因期許而微微閃著光澤：“到時候，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凌晨的電視節(jié)目很少，午夜新聞滾動播放著：“自十一月起，十年前投放的盡百臺sp機器人已有百分之八十召回入庫，但仍有少數(shù)下落不明?！?

蘇傾洗過澡，坐在沙發(fā)上給清潔機器人灌消毒劑，無意間抬起頭來。

客廳里甚至沒有開燈，嵌入式電視的幽幽藍光閃爍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了旋轉(zhuǎn)的攝像頭，以及那天她在超市見到的機械臂和金屬彎鉤。

“各區(qū)致力于通過更嚴格的身份識別技術追蹤sp機器人及其他高仿機器人，對不配合搜查的機器人進行強制銷毀?！?

屏幕切了四個監(jiān)控錄像視角，冰冷的技術彎鉤狠狠插進正在走路的男人或女人的胸口或大腿，但并沒有血冒出。

什么東西被取出他們的身體，隨后他們停止了掙扎，他們的頭蓋骨被掀開，皮膚像包裝紙一樣被揭下，剩余的金屬骨骼像是鐵皮易拉罐，被巨大的機械臂拍扁壓平，反投收入倉庫內(nèi)。

粘稠的消毒劑從她指尖溢出來，混雜著刺鼻的果香，她抽出紙巾擦了擦，怔怔地盯著屏幕。

“sp機器可能的感情覺醒，已經(jīng)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后果。例如，東北區(qū)一名病危老人堅持要將遺產(chǎn)留給機器人。”

“我母親有阿茲海默癥！”老人的兒子氣憤地控訴著，“我們的工作很忙，為了讓他得到更好的照顧，我們訂購了sp機器人照顧他，但沒想到會出現(xiàn)這樣的后果，現(xiàn)在我媽媽認為那臺機器是他的兒子，見到我就用果醬瓶打我。”

“八年前，我們的獨生女因白血病離世?！迸瞬蛔∮檬终颇ㄖ蹨I，“為了快速走出傷痛，我們訂購了一臺sp機器人陪伴我和丈夫，她確實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了歡聲笑語。”

她的眼里迸射出幽怨的光：“可是，經(jīng)過醫(yī)生檢測，我們有機會嘗試通過試管嬰兒再生一個孩子，雖然很艱難，但總歸有希望?？墒俏业恼煞颉娴膶C器玩偶當做我們的女兒，他抱著她，一再拒絕我的請求，還問我‘愛麗絲，我們一家三口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相信這都是機器人的錯?！?

“在訂婚宴上，我的女兒穿著婚紗逃了婚?！苯邮懿稍L的母親的眼袋明顯，臉色蒼白，“打死我也不會想到，這是因為我們家里的機器人管家勾引了她?！?

“說句實話，”這位母親面色復雜地說，“我相信sp機器人有足夠的功能讓她快活，但我認為那絕不是她應有的歸宿，她應該至少生一個孩子。這是公民對社會的貢獻，也是我們家庭的希望?！?

蘇傾枕著手臂蜷縮在沙發(fā)上，散落的長發(fā)搭在臂彎里，露出一截雪白的，可憐的脖頸。

她的雙眼緊閉，渾身不住地顫抖著。這并不是因為困倦而自然入睡，體溫過低時她會自動進入休眠狀態(tài)。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看個新聞也能讓她的體溫驟降，也許是恒溫系統(tǒng)紊亂了。而這次的休眠并不順利，一個接一個噩夢接踵而來。一會兒夢見自己的芯片被取出來，皮膚被劃開剝下來，骨骼被拍成了易拉罐扔進垃圾堆里，一會兒夢見無數(shù)張嘴一張一合，無情而憤恨地控訴著。

——這是誘拐，欺騙，勾引……九歲起……還是個孩子……從沒接觸過社會……

——都是機器人的錯……他應該結婚……應該……孩子……公民……義務……法律不會允許……

——危害……道德……倫理……應該召回……應該銷毀……徹底銷毀……

“爸爸?！彼趧×业念澏吨泻翢o意識地呢喃著，“y?！?

她的手臂艱難地前伸，猛地撞到了清潔機器人，清潔機器人“咔咔”地響動著，向后退去，又在沙發(fā)上向前進，小刷子在她青白的手背上“唰唰”地左右掃了起來。

“是夢?！碧K傾趴著，指尖微收，“……是夢?！?

她終于掙扎著坐了起來，身體仍然控制不住地瑟瑟發(fā)抖，她將下巴抵在膝蓋上，鬢邊已汗?jié)瘢瑵皲蹁醯拈L睫下的眼里滿是茫然的水光。

客廳的燈一片昏暗，她甚至在茫然無措中聯(lián)通了y的電話，不過通話聲響起的瞬間，馬上將她驚醒了。

她立即將電話撤回。扭頭看向了無星無月的黑，現(xiàn)在正是半夜里。人類正在深眠的半夜里。

“我……沒事?！彼檬直嘲巡蛔L落的眼淚抹去，整張臉都抹得濕漉漉的，她終于鎮(zhèn)定下來，一雙眼睛烏黑，顫抖著手關閉了張牙舞爪的電視。

好的，很順利，一切終于安靜了。

“好的，我現(xiàn)在站起來?！彼卣玖似饋?，頭重腳輕地小心地走了兩步，穩(wěn)穩(wěn)的，隨后一頭栽倒在地板上。

清潔機器人駭?shù)昧⒘似饋?，停止了運作。

這次不是因為疼痛腿軟，是因為先前她的平衡器被摔裂了。她枕著一頭微卷的長發(fā)，在地板上艱難地翻了個身，臉色呈現(xiàn)出反常的暈紅，很像是人類的高熱。

好在晨曦初綻時，她總算從這種可怕的無意識的昏睡中醒過來，晃了晃腦袋，好像一切正常了。

她壓著裙擺，在地板上靜坐著發(fā)呆，忽然想起什么，爬起來走向廚房。

她的胯骨還在發(fā)痛，走起來吱扭吱扭直響，她邊走邊揉了揉自己的臀。

兩只鯽魚還在池子里慢吞吞地游著，偶爾有幾個泡泡浮上來。蘇傾掰了些面包屑撒進去，鯽魚在水里張開嘴巴，爭搶著吃著。

她俯身趴在水池邊饒有興致地喂了一會兒，終于在曦光初綻中微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距離矛盾核心章也還得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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