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十五章
或許是瞧著陸承殺不好親近,老婆婆抓著花焰的手,把她當(dāng)成自己的孫媳婦似的說了半天的話,因為都是好意,花焰也沒有不耐煩。
她從小被爹娘絮叨慣了,是當(dāng)真覺得親切,笑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在笑。
被人關(guān)懷怎么樣都很受用。
花焰邊笑邊聽,什么也沒做,老婆婆兀自說了一會,就又一副恍惚想要落淚的模樣,仿佛借著她想起了另一個女子。
讓花焰不由得去想陸承殺他娘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老婆婆又讓那位農(nóng)婦從柜子下面取出了幾件小衣裳。
小衣裳壓在下面似乎放了很久,有男童也有女童的,布料粗糙但針腳細(xì)密,縫得很是細(xì)致,還都繡了各式清雅的紋樣,老婆婆抖著手把它們?nèi)交ㄑ媸种?,道:“這都是她當(dāng)初懷孕時做的……我放著也舍不得用,雖然你們可能瞧不上……”
花焰已經(jīng)驚喜接過:“……不會的!好可愛??!”
全都小小的,花焰抖著小衣裳肩膀處展開,情不自禁想象起小陸承殺穿上時的樣子,頓時覺得也太可愛了吧!差點就想轉(zhuǎn)頭去看陸承殺,再比劃一下。
老婆婆見狀,終于露出笑來:“看這年紀(jì),你們應(yīng)當(dāng)成過親了吧……”
花焰頓時臉一紅。
他們江湖人習(xí)武,強身健體大都活得比較長久,成親年齡也比尋常人要晚,甚至一直未成親的都不少,在其他人眼里他倆該是孩子都有了的年紀(jì)。
陸承殺方才一直不,這時卻接口道:“成過了?!?
花焰:“……”
行吧,總算給他逮到個機會。
老婆婆又在旁邊的柜子里翻了翻,取出兩個打得十分漂亮的大紅絡(luò)子,有些局促道:“我這家貧,也拿不出什么值錢東西,這兩個絡(luò)子就當(dāng)是給你們的成親禮,還望你們不要嫌棄。”
兩人這兒戲一般的成親,除了他們倆,從來也沒有人當(dāng)真過。
也是第一次收到所謂的賀禮。
老人手巧,絡(luò)子也打得精巧,中間是個鏤空的花樣,還串了一顆棗子似的紅珠。
“謝謝婆婆!”
花焰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會,正要別到腰上,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陸承殺,就見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取下劍,把那絡(luò)子別到了劍穗的位置,自從離開停劍山莊摘了劍穗,他劍柄上一直光禿禿的,這時別個大紅絡(luò)子上去……花焰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
老婆婆見兩人如此,知道他們不嫌棄,不由笑意更濃:“那紅珠是特地求來的,原本就是給新婚夫妻的,是祈愿能早生貴子的……”她語氣越發(fā)和善,“早有了那衣裳也能派上用場?!?
花焰沒想到話題能突然轉(zhuǎn)到這里,道:“呃,那個……”
主要是旁邊那人不太配合!
她還沒說完,陸承殺撫了一把劍柄上的絡(luò)子,微垂了一下頭道:“……謝謝。”
嗯?
你現(xiàn)在不緊張了嗎?
老婆婆終于見他有回應(yīng),不知所了一會,才道:“……孩子,你也別太怪你娘,她……她是真的很期盼你的出生,也很想陪你一起長大,可惜……可惜……”她胸口反復(fù)起伏了幾次,“可惜沒這個福分。這些年也不知孩子你是如何長大的……父母都……也是苦了你了……”
陸承殺沉默了一會,他對這種好意總有些無所適從。
他并不覺得自己苦,反倒覺得現(xiàn)在身邊有她,日子過得太甜了。
至于父母,從前他沒有在意過,也沒有興趣觀察別人的父母,對他來說只是知道而已,現(xiàn)在見識的多了,又常常聽她說自己的父母,陸承殺才慢慢有了一些印象。
但他仍然無法想象如果自己有父母會是如何模樣,怎么想都覺得很怪異。
良久,陸承殺終于道:“她如果尚在,會有什么區(qū)別?”
老婆婆聽他這么問,也一愣,隨后她慢慢笑道:“孩子,等你也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最后離開的時候,花焰又多看了幾眼院中開得鮮妍的花,忍不住對陸承殺道:“你娘要是還活著就好了……”
陸承殺沒想到她也這么說。
花焰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道:“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
陸承殺:“……”
花焰聽見響動,不由笑道:“你不是不緊張了嗎?”說著,她繼續(xù)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事我一個人做不來的,誰讓某些人不肯努力呢!暫時別想了!”
陸承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我……”
他也不是不想,就是……
花焰不逗他了:“這件事其實你假設(shè)一下就好了,假如……我是說假如……”她臉微紅,“我們有了孩子,你會怎么對那個孩子?。俊?
陸承殺這些日子已經(jīng)想過很多回了,但每一回還是覺得心臟仿佛會爆裂開一般,被攪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只思忖了很短的時間,他回答的聲音仍有些緊張:“盡……盡我所能。”
如果有必要,他什么都可以去學(xué)。
花焰笑瞇瞇道:“那便是了。尤其是娘親呀,十月懷胎生出來,就算生了個球也會舍不得的?!彼駠u,“我只是有些遺憾,你小時候應(yīng)該可以得到更多的,你外公那樣才是不對勁……對了你以后千萬別跟你外公學(xué),聽到?jīng)]有!哪有他那樣教你的!沒把你教廢純粹是他運氣好!”說著說著她都些來氣。
陸承殺認(rèn)真道:“嗯?!?
花焰道:“……???嗯?你也承認(rèn)你外公有問題了!那你還不快趕緊過來!”
陸承殺:“……”
花焰“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是說得好聽?!?
不過,回去路上,花焰還有一些困惑,既然不舍,陸懷仙為什么還要自盡呢?
之前追殺她的又是誰?她身上的傷又是哪來的?
帶著這樣的困惑去問謝應(yīng)弦,謝應(yīng)弦道:“這件事怕只有拿走她所寫內(nèi)容的人知道?!?
花焰聽出她弦外之意,不太確定:“真的……真的是那個人?”
謝應(yīng)弦緩緩點頭,道:“江樓月親口對我所說。你之前同他打過交道,覺得相似么?”
花焰想了又想,終究搖了搖頭:“我實在看不出來……”不如說根本沒想到過這種可能,“要不我去找找他試探看看,不過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不在停劍山莊?!?
謝應(yīng)弦有些懶散道:“不必了,既已知道,又何必打草驚蛇?!彼D了頓,道,“這件事確實有可能是他發(fā)瘋的原因之一。東風(fēng)不夜樓如今這么嫌棄我教也有些道理,只是不知他為何要連正道一起害,只為了嫁禍給我們未免手筆太大。”
花焰道:“那怎么辦!”
謝應(yīng)弦笑了笑道:“回頭直接去問本人唄。”
***
今年的問劍大會依然如期舉行,舉辦地點輪轉(zhuǎn),剛巧輪到白崖峰。
在白崖峰辦問劍大會可謂是最難辦的了,因為白崖峰在北境,山上山下都是極寒,東風(fēng)不夜樓幾乎早三個月便開始籌備,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除了搭建擂臺與會場,還要提前準(zhǔn)備好足夠的住宿之所,白崖峰不比其他大門派,方圓幾里總能有些繁華城池,白崖峰附近是真的人跡罕至,通常只有些獵戶,和負(fù)責(zé)上山采藥的藥農(nóng)。
其他門派也不大樂意去白崖峰,除了那邊奇寒,功力不足就不得不裹得層層疊疊分外丟臉,還有便是白崖峰弟子一貫高冷,愛答不理,就算承辦問劍大會,也一副倨傲清高的模樣,不大看得上其他小門派的弟子,往年也有鬧得十分不愉快的,偏生白崖峰有個傳統(tǒng),叫做——護短。
雖然其他大門派也或多或少會有點這個毛病,但從上到下一致護短的大抵也只有白崖峰這一個門派。
總之問劍大會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能聽到怨聲載道了。
不過,今年大家都以為毫無懸念魁首肯定是褚浚的,沒想到陸承殺居然也報了名,這消息傳出來立刻讓打算去問劍大會的各門派弟子激增了好幾成。
眾人都看熱鬧不嫌事小,想知道離了停劍山莊的陸承殺到底武功如何。
如果他大出風(fēng)頭,停劍山莊會不會顯得十分尷尬。
還有上次五門大會以后,不少人都覺得停劍山莊怕是會態(tài)度松動,這件事本沒什么,但在白崖峰辦就格外有趣了,畢竟當(dāng)年執(zhí)意要嚴(yán)懲陸承殺的也正是白崖峰,如今可能再容他在自家門口逞威風(fēng)?
白崖峰山腳下還有十多年前辦問劍大會時遺留下的房屋,如今都被翻修一新,住進了各路大俠,好不熱鬧。
此外,東風(fēng)不夜樓還錯落有致地搭了幾十個小棚子,有的賣酒有的賣菜,還有燒著火爐正在打鐵修劍的,里面也都坐滿了閑聊的人。
一群人擠在一塊,喝著燒心撩肺的烈酒,大口大口吃著烤得香噴噴的羊肉,穿著有多有少,但顯然穿得少的在這里能引來更多的側(cè)目注視,因為那意味著內(nèi)力更為精深。
東風(fēng)不夜樓還把今年弟子戰(zhàn)的參賽名單提前公布,貼在布告欄上,以供大家討論,今年的弟子戰(zhàn)那四十八個名額里,有新增的也有減少的,不過掛在上面最顯眼的還是莫過于陸承殺的名字。
也有人在聊魔教,自五門大會之后,兩方人仿佛進度了一段暫時的和平期,雖然還在爭鋒相對,但都沒有主動挑事。
“那魔教可是當(dāng)真轉(zhuǎn)了性子了?想改邪歸正了?”
“我看不見得吧,誰不知道魔教宿債累累,他們估計想韜光養(yǎng)晦一陣子,所以先示點好?!?
“就是,信魔教改邪歸正,還不如信豬會上樹!”
每年問劍大會的前夜都會通宵達旦,今年也不例外,反正第一日的文比可看可不看。
正聊著,天色微亮,入峰口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還清醒著的連忙前去查看。
這一看可不得了。
“魔教殺來了!”
“快醒醒都!別睡了!”
“那魔教又來問劍大會找事了!”
這個“又”字用得十分精髓,上一次天殘教來問劍大會找事的已經(jīng)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多數(shù)人都沒見過,只聽說過,但都知道后來魔教和正道打了一場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的架,死傷慘重,元氣大傷。
這大清早的,不少弟子還熬著夜精神萎靡呢,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當(dāng)即叫人的叫人,抄家伙的抄家伙,都往入峰口趕去,還有的罵罵咧咧說魔教果然陰險的。
第一百零一十六章
入峰口外是密密麻麻的魔教弟子,為首那個穿著灰衣的青年手里提了個酒壺,吊兒郎當(dāng)?shù)卣诤?,一雙細(xì)長的眸子要睜不睜,顯然也有點困。
他旁邊立著容色艷麗的魔教妖女和一臉肅然的金發(fā)魔教左護法。
最先趕到的是白崖峰的長老,氣氛驟然劍拔弩張起來,白崖峰的峰主白衡環(huán)很快也一臉無奈的趕到,他盡量露出一副莊重神色,道:“你們魔教前來,所為何事?”
謝應(yīng)弦放下酒壺,眉眼彎彎,道:“來參加問劍大會的。”
白衡環(huán)硬著頭皮道:“抱歉,我們問劍大會并未邀請魔教?!?
謝應(yīng)弦仍舊笑道:“來者是客,我們千里迢迢而來,路上還折了好些人手,你們白崖峰連點地主之誼都不肯盡嗎?”
白衡環(huán)還未開口,他身后的白崖峰長老已經(jīng)橫眉冷對道:“休得胡,我們白崖峰什么時候都不歡迎你們!”
謝應(yīng)弦朗聲道:“上回我們總歸算救過你們一回,如今不過懷著善意前來與會,你們竟這般不近人情,實在有些傷人心。難為我還特地準(zhǔn)備了十顆還春丹?!?
還春丹,一種材料稀有,制作起來又十分麻煩的用于恢復(fù)功力的圣藥。
白崖峰自然也有儲備,但之前都給白聿江用完了,堪堪恢復(fù)了一些功力,但明顯還不夠。
魔教備了重禮前來,幾個長老左右看看,正待交流,只聽謝應(yīng)弦又報了幾種稀有丹藥,與藥材。
反正是羽曳的,他也不心疼。
白崖峰長老猶豫之時,青城門的掌門徐不驚和當(dāng)山派的掌門凌天嘯也來了。
兩派掌門前來,倒是門下弟子先爭鋒相對地懟起來了。
“誰準(zhǔn)你們當(dāng)山跟我們一起來的!你們早上不是還要練功嗎?”
“事急從權(quán),看看你們青城門的德性?!?
“我們德性怎么了,有種來打?。 ?
“魔教大敵當(dāng)前,你們青城這群敗類竟還……”
“我看你們當(dāng)山狗賊和魔教也差不多討厭!”
兩派弟子吵吵嚷嚷,待兩邊大弟子出聲喝止,才勉強安靜下來。
徐不驚一貫是不問世事的,大弟子沐雪浪又是個出了名的好脾氣,剛在五門大會受了魔教恩惠,就上前找茬謾罵明顯不太可能。
通常情況下,當(dāng)山派與停劍山莊類似,都對魔教十分深惡痛絕,但這次他們掌門凌天嘯看了一眼那魔教教主,又看了一眼魔教妖女,竟也不怎么兇惡,道:“你們來所為何事?”
謝應(yīng)弦又把剛才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凌天嘯問道:“你當(dāng)真不是來找事的?”
謝應(yīng)弦笑道:“你們?nèi)硕辔覀內(nèi)斯眩沂乱膊粫@么正大光明的來啊。凌掌門,我們打過交道,我雖不是什么君子,但應(yīng)當(dāng)也不是什么鬼蜮小人吧。今日我既然堂堂正正的來了,也就是堂堂正正來參加問劍大會的?!?
花焰看著凌天嘯沉吟,不由想起了謝應(yīng)弦對凌天嘯的評價。
她初見凌天嘯的時候還覺得他挺可怕的,后來謝應(yīng)弦跟他說,這凌天嘯其實是個傻的。
花焰:“……???怎么說!”
謝應(yīng)弦道:“可能比咱們陸少俠還傻點,是真的嫉惡如仇,單純易輕信,又容易上當(dāng)。不然也不會差點著了羽曳的道,羽曳選他就是因為他傻?!?
花焰也傻了:“還有這種事!”
謝應(yīng)弦道:“不然也不至于年近四十才討到老婆。”
花焰不由猶豫道:“可是教主你也……”
謝應(yīng)弦挑眉道:“嗯?”
花焰道:“……沒什么!”
梵音寺一向不管這種事,除非他們魔教真的大開殺戒,他們佛門弟子才會出手,剩下最后一個,便是姍姍來遲的停劍山莊。
陸懷天領(lǐng)著一群黑衣弟子前來時,周身雖然無人,但旁邊已經(jīng)擠滿了看熱鬧的其他門派弟子。
其實打是不打,就看停劍山莊了。
五十多年前,前前代魔教教主前來時,本來雙方也還在對峙,奈何當(dāng)時年輕氣盛的陸鎮(zhèn)行一不合沖了出去,作為少莊主的他沉不住氣,其他停劍山莊的弟子也自然沒法坐視不理,兩方人這才打了起來,五大門派同氣連枝,也只得紛紛加入。
雖然有上次五門大會做緩和,但停劍山莊和魔教的梁子可不是一天兩天,四周的看客也都摸著刀柄,以防出手不及,被對方搶先了。
陸懷天就這么步履沉穩(wěn)地走來,不近人情的臉上神色又冷又嚴(yán)肅,眾人不住屏息。
要打了嗎!
現(xiàn)在要打了嗎!
“你們來此作甚?”陸懷天厲聲問道。
這已經(jīng)是第三遍了,謝應(yīng)弦示意花焰,花焰挺胸,清嗓子,正色道:“來參加問劍大會,能不能行個方便?”
陸懷天看著她。
花焰也不避不閃,目光直視著陸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