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月緊扣手指,硬著頭皮道:“圣上要宣二殿下進京,娘娘……”
若說離間陸九霄與宣武帝的計謀失敗,還讓宣武帝對趙淮旻失了心,已將李皇后給壓趴在地,那么召趙淮瑨進京,便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陸九霄再如何也只是個世子,且不說他要名正順認(rèn)祖歸宗有多難,就算是認(rèn)了,他也是庶子,身份上如何也越不過她的旻兒,可趙淮瑨卻不是,趙淮瑨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皇子,他的生母,才是宣武帝的第一任皇后!
想到前皇后韋氏……
李皇后咬緊牙關(guān),她如何也忘不了自己還是貴妃的時候,是如何與韋氏斗,是如何費勁心思斗敗了她,終于等到韋氏死了,她坐上了后位,誕下了旻兒。
于是她又開始斗趙淮瑨,斗他身后的武將世家,終于她的枕邊風(fēng)奏了效,圣上開始瓦解兵權(quán),她也等到了千載難逢的役都一戰(zhàn),她費盡心思說服宣武帝放棄役都……
她算準(zhǔn)了賀忱一定會與役都共存亡,算準(zhǔn)了役都會敗,賀忱會死,算準(zhǔn)了賀家會交出兵權(quán),卻沒算到趙淮瑨能活著回來!
而為了讓宣武帝將趙淮瑨遣出京都,她做了多少努力,費了多少心思。
可眼下,這一切卻要化作一團泡影。
“砰”地一聲,李皇后渾身一軟,跌落在座上。
祥月低低喚了聲“娘娘”,倏地那面掛著春景圖的墻發(fā)出兩聲輕響,祥月一滯,忙屏退宮人,闔上門牖,隨后才轉(zhuǎn)動了一下香案上的藍白瓷瓶,于是那面墻轉(zhuǎn)了過來,里頭是一條暗道。
男人信步踏出。
是李國公。
他擰眉道:“如今,你還要再等嗎?”
不僅沒能離間成陸九霄與宣武帝不說,還反將自己給搭了上去,導(dǎo)致那些個武將世家有了空子可鉆,給了趙淮瑨回京的機會。事情發(fā)展成如今這樣顯然與他所期盼的背道而馳。
他再也等不了了。
“阿兄……”李皇后紅了眼。
“等二殿下真進了京,咱們再想動手,可就晚了?!?
“他日那龍椅上坐的不論是二殿下還是陸九霄,他們能給我李家好日子過,能給你好日子過嗎?!”
“妗兒,咱們該動手了。”
半響,李皇后終于是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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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三十,陰云沉沉,不過傍晚時分,天便暗了下來。
陸九霄傷得重,一路被從天瀾山抬到京都后,便叫袁氏摁在榻上臥床養(yǎng)病,成日鮑魚海參不斷,靈丹妙藥不絕,便是紙糊的身子,也吃成了鐵打的。
這日,他懶懶地靠在枕上,剛端過弄巧手中的藥盞,“砰”地一聲屋門被推開,陸九霄皺眉瞥了秦義一眼。
秦義咽了咽唾沫,“主子,侯爺回府了?!?
陸九霄手一頓,抬頭便見陸行進門。一身鐵甲未換,顯然是急著來找他算賬的。
他慢悠悠攪了攪藥汁,“你們出去?!?
弄巧與秦義低著腦袋退到門外,這父子二人鬧起來,沒人受得住。
四目相望,陸行走近瞥了眼他受傷的位置,“你究竟想做甚?”
自己養(yǎng)大的兒子,他再清楚不過他的性子。
他怎可能豁出性命去為圣上擋箭?
陸九霄沉默半響,擱下藥碗道:“李家要反了?!?
陸行愣了一瞬。
“我在等他反?!?
話落,室內(nèi)是良久的靜默,陰沉沉的天驀地打了個響雷,小雨淅淅打在窗臺上,吹得那盆袖珍椰子左右搖晃。
兩句話,十個字,就足以讓陸行明白了個徹底。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又似乎沒那么意外。他不去問他為何,陸九霄只仰頭看他一眼,陸行便知曉,他什么都知道了。
陸行攥緊拳頭,“我絕不會同意你拿整個陸家冒險!”
“我不動用陸家的兵。你我素來不合,真出了事,那是我無意知曉了自己的身份,覬覦皇位,企圖弒君篡位,與陸家無關(guān),你更是被我這不孝子拖累的。屆時你就上交兵權(quán),尋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過安生日子吧,反正你原也就是這么想的?!?
陸行默然,深深凝他一眼,轉(zhuǎn)身離開。
不說話,便是默認(rèn)的意思。
走至小幾邊,他驀地回頭,皺眉道:“就為了賀忱,值得你如此冒險?你這世子爺是當(dāng)?shù)貌煌纯???
陸九霄稍頓,許是窗外下雨的緣故,襯得男人的嗓音也略微有些清冷,他道:“父親?!?
陸行看他。
陸九霄偏頭回看過去,“你還記得役都嗎?”
他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夜夜噩夢,夢到血流成河、橫尸遍野的城,死人堆積如山,活人悲慟欲絕,他踏過城門,有只沾滿血的手從死人堆里伸出抓住的他的衣袍。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救我?!?
他看到身著布衣的幼童跪在雨里,拼命搖晃著一具儼然斷氣的尸體,輕輕喊著“阿娘”。
那是陸九霄第一次見到役都,黑云壓城,處處是腐爛的味道。
可賀忱曾經(jīng)說過,役都的天很藍,水很清,日落時余暉鋪灑成河,就連風(fēng)沙,都很柔軟。
就像冀北一樣。
思此,陸九霄端起藥盞,“嘖”了聲,哂笑一聲道:“我從邊境運回的棺材,那一具就夠了吧?!?
陸行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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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轉(zhuǎn)瞬即逝,仲冬初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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