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瓷道:“……哦。”
林章剝蝦的手一抖,差點(diǎn)被蝦殼劃出條血口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自若地夾著其他菜的陸無憂,仿佛是第一次認(rèn)識他。
“霽安,你……”
魏二小姐一拍桌子道:“人家姑娘辛苦給你剝的,你就算不想吃,也不必這么不領(lǐng)情吧!”
陸無憂神色溫和,甚至那雙桃花眼還含了點(diǎn)似溫柔似繾綣的光,仿佛還是那個迷人勾魂的青州舉子,可魏二小姐這會半點(diǎn)不覺得心動,只聽他道:“她是我夫人,兩位是不是管得寬了點(diǎn)?!?
賀蘭瓷亦道:“他不想吃,是我多事,不怪他?!?
魏二小姐連飯都不想吃了。
她自幼跟在潯陽長公主身邊,見得都是男子對她外祖母戰(zhàn)戰(zhàn)兢兢,當(dāng)年她娘嫁給她爹康寧侯,也是千嬌百寵,哪里見過尋常夫妻間女子受這等氣。
當(dāng)即魏二小姐便拂袖道:“這飯我不吃了!陸無憂,算我看走眼,你居然是這樣的男人!難怪我外祖母寧可勸韶安公主,都不想我跟你有瓜葛——說你明明在青州定了親,還到處沾花惹草,是個不修德行的。你、你還不如林章呢!”
說完,她力道十足地一把撞開門,走了。
林章站起身,里外各看了一眼,最終嘆氣著追了出去。
賀蘭瓷被撞門聲驚了一跳,她是想到會有效果,但沒想到效果會這么好。
當(dāng)然也全賴陸無憂配合。
“你……”她猶豫著看向陸無憂道,“要稍微解釋一下嗎?沒他們想的那么夸張,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難不成我們還再追出去?回頭再和少彥解釋吧,魏二小姐倒是不必?!闭f完,陸無憂指著蝦道,“你這蝦剝得不行,蝦線都沒剝干凈,來,我給你剝一個?!?
他嫻熟地扯著蝦尾,一拽,便把蝦線扯了出來,手指跟脫衣裳似的,幾下剝出白嫩蝦肉,放在賀蘭瓷碗里。
賀蘭瓷夾起蝦肉,沾了醋,放進(jìn)嘴里:“……味道不錯?!?
陸無憂彎眸笑道:“對吧,這家店臨湖,魚蝦都做得不錯。別管他們了,我們先吃飯。聽說晚上附近還會放煙火,你要留下來看么?”
賀蘭瓷見他是真的不在意,才道:“……我們能留到晚上嗎?”筆趣庫
陸無憂又剝了一個蝦,放進(jìn)她碗里道:“你夫君在這呢,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似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不會連燈會都沒去過吧?在青州時,不是有燈會嗎?”
“去過一次……”賀蘭瓷有些難以啟齒道,“……被摸了腰?!弊詈髱讉€字幾乎是含糊不清的。
這還是在她戴了帷帽的情況下。
陸無憂剝蝦的動作一頓,道:“你沒送他去見官?”
賀蘭瓷搖頭道:“跑得太快了,人多,天又黑,沒能抓到。”
大概知道她在怕什么了,陸無憂語氣沉沉道:“放心,不會讓你被碰到的?!?
***
吃過飯,天色很快暗下來,但游人并沒有減少多少。
棧道上掛起了一串串的燈籠,湖潭邊開始有人帶著猴子表演跳火圈之類的把戲,還有人搭了個簡易的戲臺子,在上面表演起了皮影戲,攤販上也開始售賣起各式各樣精巧的燈籠,至于買點(diǎn)心小吃的更是不缺,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
陸無憂問她:“點(diǎn)心還要么?”
賀蘭瓷道:“……是真的吃飽了?!?
原本四個人的菜,變成他們倆吃,就算叫上霜枝和青葉,也沒全部吃完。
陸無憂便又隨口道:“那燈籠呢?”
賀蘭瓷遲疑了。
陸無憂不用問,徑直道:“你想要什么樣的?那邊還有猜字謎送燈籠的,我去給你贏一個也行?!?
不遠(yuǎn)處還真有個攤位上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最高處掛著一個對聯(lián)似的長條,下面人聲激烈,仿佛猜謎大會。
賀蘭瓷不由道:“你去是不是有點(diǎn)過于……”
他堂堂一個百年難得一見,六元及第的狀元郎,去跟尋常百姓比猜字謎搶燈籠,說殺雞用牛刀都是抬舉了,講出去估計都沒人信。
陸無憂坦然道:“反正我今天已經(jīng)沒有臉面了?!彼醚凵袷疽鈹偽簧系臒艋\道,“你想要哪個?”
反正是他去,賀蘭瓷隨手指了上面一個金元寶造型的。
陸無憂轉(zhuǎn)頭凝視著她。
賀蘭瓷臉微紅,但神色也很坦然道:“寓意吉利些,我擔(dān)心你這么花下去,家底遲早掏空?!惫P趣庫
陸無憂道:“那可真不會,我這不是娶了一位勤儉持家的夫人么?”
賀蘭瓷咳嗽了一聲,道:“再不去,被人贏走了。”
陸無憂走后,她和霜枝青葉站在原地等待。
賀蘭瓷是真的很久沒大晚上出門,眼見著滿天繁星映照著形形色色的游人,當(dāng)中有夫妻攜家?guī)Э诘?,有一家人浩浩蕩蕩出來散心的,也有公子小姐對視一笑盡在不中的,就連攤販的叫賣聲和偶有摩擦的吵嘴聲,都聽得賀蘭瓷格外親切。
如果能算,上回晚上還是公主生辰宴強(qiáng)迫她去,只記得當(dāng)時的驚懼擔(dān)憂和害怕。
這次卻心境十分舒適平和,連夜風(fēng)拂面都是暖融融的。
她遠(yuǎn)遠(yuǎn)看著遠(yuǎn)處攤位,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這時,有人的聲音打破了寧靜:“小姐,怎么大晚上的一個人站在這,不大安全,要不要在下保護(hù)保護(hù)小姐?!?
看見對面走來的華貴公子,賀蘭瓷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本來嫁人該梳婦人髻,但一時忘了,陸無憂也道,沒必要那么老氣,便只隨意綰了發(fā)。
賀蘭瓷面色微霜,道:“我已經(jīng)嫁人了,夫君就在不遠(yuǎn)處,多謝公子好意?!?
對面人見她穿得漂亮,可首飾卻簡單,料想出身門第不高,便笑道:“尊夫這不是還沒來嗎,我陪一會夫人免得夫人等得無趣。不知道夫人是哪個府上的?”
說話間,他還往前走了一步,眼中微顯癡迷,伸手想去碰賀蘭瓷的胳膊。
還沒等碰到,就見一道黑影掠下來,攔在中間,一掌便把他推遠(yuǎn),跌坐在地。
賀蘭瓷認(rèn)出是之前婚宴保護(hù)她的紫竹,有點(diǎn)微訝,他從哪冒出來的?
青葉雙手抱臂,撇撇嘴道:“一直跟著呢,剛才就在樹上蹲半天了,我還以為他不下來了呢?!?
被推的公子卻是大怒:“你是什么人!竟敢推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哥是京衛(wèi)指揮使司的鎮(zhèn)撫!你們竟敢公然襲擊我——”
這話賀蘭瓷都聽得生厭了,中間可代換任意官職。
京衛(wèi)指揮使司鎮(zhèn)撫,從五品,惹得起。
通常報出她爹的官職,對方就會認(rèn)慫,還有胡攪蠻纏的,直接叫附近巡邏的官兵也能解決。
她正要說,陸無憂已經(jīng)提著金元寶燈籠回來了。
看見眼前場面,陸無憂那雙桃花眸也慢慢顏色深下來,他不笑時,竟看著有幾分怵人,道:“他干什么了。”
紫竹道:“他想碰夫人。”
剛才那氣焰囂張的公子見他衣著氣勢不凡,興許是自己惹不起的,自己先氣弱了三分,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打攪了,我先走了哈。”
見他真走了,青葉不由道:“大人,真讓他走?”
陸無憂擺擺手,對紫竹低聲吩咐了兩句,等他也走了,才提著燈籠去找賀蘭瓷:“給你?!?
賀蘭瓷接過那個金元寶燈籠,用手指撥弄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你回來的還挺快?!?
陸無憂仿佛又恢復(fù)了平常,道:“再不快點(diǎn),你這估計來得人都能開麻將了……”他似有些納悶,“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上京的登徒子這么多?!?
賀蘭瓷玩得不亦樂乎,道:“等你變成小姐就知道了?!?
陸無憂低頭看了她一會,直到賀蘭瓷茫然地抬頭看他,才道:“……你可真不容易。”
賀蘭瓷道:“早習(xí)慣了,不然你以為我怎么這么不想出門?!彼蚕肫鹨患拢澳悴皇怯袀€妹妹嗎?”
陸無憂道:“哦對,我跟你說過,不過她雖沒什么心機(jī),卻……武藝極好,想拐她的,往往不等我們到,就被她揍個半死?!?
賀蘭瓷一驚:“……”還有這種好事?
“行了,煙火快開始了。我剛才順便去找了個地方,人比較少,你跟我過去吧?!?
陸無憂說得人少,那是真的少——
他直接帶她去了對面的一座山坡上,周圍空無一人。
賀蘭瓷跟在他后面,小心提著裙擺,生怕弄臟,頗費(fèi)了一番勁才爬上去,手里還拿著那個金元寶的燈籠,陸無憂動了動唇道:“我說了可以抱你上來?!?
賀蘭瓷婉拒道:“我難得出來走走。”
陸無憂道:“……但你體力其實(shí)挺差的。”
賀蘭瓷也不惱,實(shí)話實(shí)說道:“我會記得鍛煉的?!?
她剛邁到頂上沒多久,那邊煙火就燃了起來。
只聽“咻”一聲,一簇明亮的煙火從地平面升起,直直燃向天穹,劃破長空,隨后散下璀璨的星芒,緊接著又是一束光直沖向天,五彩斑斕地映亮了漆黑的夜空,賀蘭瓷仰著頭看去,一時連裙擺都忘了提。
陸無憂自是看過許多次,他聊勝于無地看了兩束煙火,便下意識轉(zhuǎn)頭去看賀蘭瓷。
賀蘭瓷仍舊呆呆望著天空,仿佛從沒見過這樣的美景,繽紛的光在她美麗的面容上跳躍著,迸濺出的點(diǎn)點(diǎn)星子倒墜進(jìn)她閃爍的眸子里,輕輕顫動著,像會發(fā)光,倒似比煙火還要好看。
……她到底為什么這么容易滿足。
賀蘭瓷一直看到最后一束煙火徹底消散,仍有幾分意猶未盡。
看完才想起要感謝陸無憂,他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見她看來,才很客氣地道:“……我能親你嗎?”
賀蘭瓷驚道:“……???這是外面?”
陸無憂道:“反正也沒人。”
霜枝和青葉已經(jīng)迅速背過身,往下退去,很快消失在兩人視野里。
賀蘭瓷“你、你”了半天,然而這會她確實(shí)心很軟,沒什么原則,可又覺得像他們在榻上那種親法,在外面實(shí)在很危險,被人看到也很糟糕,然后就聽陸無憂又道:“親一下就行,很快的?!?
賀蘭瓷懷疑道:“……真的?”
陸無憂“嗯”了一聲,緩緩靠過來,覆蓋住她的唇瓣,在上面很輕地啄了一下。
未曾想,此時還有一束小小的煙火,正顫顫巍巍地沖上天空,“啪”一聲,炸開了一小片光,也映亮了陸無憂半闔著眸的側(cè)臉。
“……好了,煙火很美,既然看完我們就回府吧。”
“哦?!?
“還有,你剛才看起來好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