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如此。”
陸無憂打斷了她。
賀蘭瓷一愣。
陸無憂一直是眉目溫文和順的,但或許是因為雙方知根知底,此刻他的眉眼間卻透出一股近乎于鋒利的驕矜之氣,像蟄伏的猛獸露出一抹銳利的鋒芒,耀眼刺目。
他眉梢一挑,篤定道:“——我不會落第的?!?
賀蘭瓷有一刻的晃神。
她覺得這人虛假也在于此,明明是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狂徒,卻偏要披一層溫文爾雅的表象,和她認知中的真君子截然相反。
賀蘭瓷動了動唇,剛想說話,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陸老爺,陸老爺何在?!”
“捷報青州百江老爺,陸諱無憂,高中辛丑科會試第一名會元,金鑾殿上面圣!”
還在對視的兩人都愣了一愣。
鄉(xiāng)試解元,會試會元,他居然已經(jīng)連中兩元,只差一場殿試就有望連中三元。
賀蘭瓷下意識喃喃:“……你居然又中了。”
陸無憂也下意識理所當然道:“這不是很正常?!?
“你會試四書題怎么答的?”
“……你要我現(xiàn)在給你背答卷?”
“不行嗎?”仿佛回到在青州爭鋒相對的日子,賀蘭瓷本能回嘴,“你不是過目不忘嗎?”
陸無憂:“……?”
“陸老爺!會試第一名會元!陸——”
外頭報錄人的聲音又聲嘶力竭響起,適時打斷了兩個人的爭執(zhí)。
賀蘭瓷回神也意識到自己的要求離譜。
那邊陸無憂已經(jīng)舒展眉宇,整了整衣冠,恢復(fù)成溫和公子的模樣,方才的驕矜之氣也被他慢慢斂進了眼瞳里,他低笑了一聲,道:“賀蘭小姐,恕在下先失陪了。”
等陸無憂走遠,賀蘭瓷才想起,忘記提醒他康寧侯府二小姐計劃榜下捉他的事情了。
不過……也罷,他既然這么自信,想來也能擺得平吧。
賀蘭瓷默默地想。
少頃,她爹也從書房走了出來。
這會人都被迎走了,外頭鬧得街市俱響,鑼鼓喧天恨不得全上京都知道會元郎在此。
賀蘭謹?shù)谋砬楹芎皖亹偵?,仿佛想起了自己當年登第時的模樣,一捋長須道:“后生可畏啊。這位陸公子文章是當真做得不錯,尤其策問,鞭辟入里,很有見地,且不像有些只知讀書,不通世務(wù)之輩。此子有撫世之才,將來入朝為官,能為國為民,也是天子之幸?!?
賀蘭瓷沒想到她爹夸得比她還離譜,很懷疑他是不是連今日叫士子上門是為了什么都忘了。
她當即咳嗽了一聲。
賀蘭謹:“咳,為父問過了……少彥說若你應(yīng)許,他便會向家里長輩提請,等殿試后,擇日上門。如今他既中了進士,配你也不算辱沒。”
“……若他父母不允呢?”
賀蘭謹用有些奇怪地眼神看著自家閨女:“林少卿是你爹的同年,應(yīng)無此種可能,不過……”他目光遙望向府門口,似有遺憾道,“剛才那位陸公子,你嫁他倒也不錯?!?
“……”
賀蘭瓷面無表情道:“絕無此種可能?!?
話音一落,她就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說是不起眼,可賀蘭瓷一坐下,那處瞬間就跟點了七八盞燈籠似的,無比醒目,比她身份更尊貴得多的命婦皇妃都大大方方露著臉,賀蘭瓷也不好遮掩,只能盡量神情坦然。
楚瀾又道:“……你真的不去?”
先前楚瀾對她有所誤解,這會估計是想補救。
賀蘭瓷可以理解,她點了點頭,輕聲道:“楚小姐去就好,不用管我?!?
楚瀾支支吾吾了一會,到底還是走了。
只是離開時臉頰微紅,還讓賀蘭瓷疑惑了好一會,總不能是被她氣的。
趁著比試還未開始,賀蘭瓷謹慎地四處張望,終于遠遠在官員堆里,找到了她爹。
賀蘭謹緋袍犀帶,清癯瘦削,官服補子上繡著錦雞,出行前一晚他官服才又裂了個口子,還是霜枝給縫的,縫縫補補的舊衫在一眾重臣中,不免就顯得寒酸了些。sm.Ъiqiku.Πet
不過身子倒是站得很直。
賀蘭瓷也不覺地挺直了脊背。
她剛準備收回視線,就聽見身旁有人道:“咳咳……不知賀蘭小姐一會可要騎馬?”
賀蘭瓷客氣道:“不用,謝謝?!?
“那……在下見賀蘭小姐穿得單薄,這件狐裘……若不嫌棄便送給小姐了?!?
“不用,謝謝?!?
“賀蘭小姐可是第一次來長雍獵苑,我對此地很是熟悉,賀蘭小姐若有興致,我可以帶你在附近游覽一二。”
“不用,謝謝。”
賀蘭瓷臉上表情越發(fā)冷淡,但絲毫不影響圍過來男子們的熱情。
這就是她不喜歡出門的緣由。
周圍不光有圍上來獻殷勤的公子哥,還有好奇這角落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湊過來看的,就連騎著馬也要朝這里瞅一眼,叫她覺得自己不像個人,倒像個被欣賞的漂亮物件,仿佛所有價值都在這張臉上。
至于這皮囊下,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無人關(guān)心。
好在,很快比試開始,她面前的男子愿是不愿,都得去執(zhí)事官那登記,否則一會便無法上前比試。
賀蘭瓷總算清靜下來,結(jié)果一抬頭,就看見高臺處蕭南洵一雙冷冰冰的眸子正看過來。
“……”
堪稱一眼透心涼。
賀蘭瓷頓覺周身一寒,連忙低頭佯裝咳嗽。
所幸蕭南洵也只是隨意一瞥,并沒有一直盯著她看的意思。
高臺上坐的都是皇親國戚,蕭南洵上首的便是大皇子蕭南泊。
與蕭南洵不同,他性子好,天生慈眉善目,肖似其父,可惜母妃不過是個被圣上意外臨幸的宮女,雖母憑子貴封了妃,但沒有半點圣寵,連帶著他也不受重視,這年紀早該封王立儲,卻硬生生被圣上拖著。
外界都傳這位大皇子有些過于軟懦。
賀蘭瓷趁蕭南洵轉(zhuǎn)回頭時,看了一眼大皇子,確實和圣上一般,瞧著沒有半點攻擊性,被蕭南洵襯著,越發(fā)顯得低眉順眼。
以至于她居然還生出了一點憂慮。
王朝儲君素來是先立嫡再立長,皇后青燈古佛已久,膝下只有一個夭折的女兒,又和圣上多年不曾親近,想來已不可能再有嫡子,立儲可能性最大的應(yīng)該就是大皇子——可偏偏圣上一心向著二皇子。
大雍成年的皇子目前就這兩位。
蕭南洵現(xiàn)在多少還顧忌點身份,若皇位真落到他手里,他想做點什么,賀蘭瓷就算嫁了人只怕也無濟于事。.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