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雪忍不住笑道:“這才是最滑稽的!都之鑿鑿說那位會元郎定然在醉仙樓,結(jié)果康寧侯府的家仆把醉仙樓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能找到,不得已,他們只好綁了個最俊的郎君回去交差。大晚上瞧不清楚,康寧侯二小姐也沒看出差別來,第二天天亮一看不是她要的人,勃然大怒,那郎君醒來發(fā)覺自己在小姐的繡榻上,也是大驚失色,面若死灰。兩人不清不白在房中呆了一晚上,這瓜田李下的確是說不清了?!?
“而且,怎料康寧侯對那位新中貢生的郎君好像還挺滿意的,想讓二小姐就這么將錯就錯嫁了,氣得二小姐大哭大鬧,抵死不從?!?
賀蘭瓷嘆為觀止,還心生了一點同情:“到底誰家的郎君這么倒霉?”
姚千雪感慨道:“說起來,這人你還認(rèn)得呢。就是太常寺那位林少卿家的公子,我記得是叫做林章?!?
“……!”
賀蘭瓷心頭巨震:“……你確定???”
“我這是剛聽到的消息,康寧侯府上還壓著不讓外傳呢,但哪里瞞得了我……”姚千雪臉上有些得意。
她未婚夫,那位門當(dāng)戶對的公子哥,如今任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不止日常派人保護(hù)她,還兼職幫她探聽各路八卦。
賀蘭瓷表面平靜,這會心里只覺比知道曹國公世子為她大鬧喜堂還離譜。
“你真的確定沒聽錯人?”
“沒聽錯??!他同那位會元郎一并在醉仙樓慶賀之事很好打聽的,第二天一早去拜見徐閣老,唯獨他沒去,肯定就是他了。”
賀蘭瓷腦中空白了一會。
她好不容易已經(jīng)逐漸接受了嫁給林章這件事。
天知道她十拿九穩(wěn)的親事居然還能這般橫生枝節(jié)。
“小瓷?”姚千雪這才發(fā)現(xiàn)賀蘭瓷面色有異,“你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要不叫大夫上門來看看?”
少女輕咬著唇,臉色越白,唇色越艷,啼血似的妖冶,叫人看了觸目心驚。
“我沒事?!彼p聲道。
賀蘭瓷竭力思索,又覺得有一點詭譎,驀然閃過陸無憂那日對她說的話,再聯(lián)想起這次事發(fā),明明人家的目標(biāo)是他,卻硬是捉了林章走,以她對陸無憂的了解,不由得生出一絲……
他就算不想讓林章娶她!也沒必要把林章往另一個火坑里推吧!
畢竟陸無憂既然自己躲得掉,為何不能順手幫林章一把?
若換個人,賀蘭瓷恐怕就覺得對方是對自己有所圖謀了,但既是陸無憂,她只有一個想法——這人難不成覺得她比康寧侯二小姐還可怕?
能不能講點道理?她哪里有這么得罪他?
這攪黃的親事他管賠嗎?
曹國公世子繼大鬧婚宴后,又大鬧覺月寺這件事很快便再度傳得人盡皆知。
傳說是兩人本兩情相悅,曹國公世子為愛大鬧婚宴之后,賀蘭小姐反倒退縮了,所以怒極之下曹國公世子想將她推進(jìn)水中,一道殉情。這事件被描述的繪聲繪色,纏綿凄厲,傻子都看得出是有曹國公府上的人在推波助瀾,不然不至于將罪責(zé)都推卸到女子身上。
當(dāng)然,都察院的御史可不這么想,自家頭頭的親閨女差點被權(quán)貴登徒子推進(jìn)水里,居然還能被顛倒黑白,這他媽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察院上下光是在值的十三道監(jiān)察御史就百來號人了,再加上六科給事中幾十號人,臺諫聯(lián)手,當(dāng)天就給通政司送去了十來封彈劾曹國公世子的奏章,將之描繪成一個道德敗壞、毫無禮教、囂張跋扈、目無法紀(jì)之徒。
比賀蘭瓷預(yù)計的還要多那么一些。
顯然,這還只是個開頭。
大雍的官一向氣焰囂張宛若瘋狗,得罪了官的曹國公府,和捅了馬蜂窩沒什么區(qū)別,他們瘋起來連內(nèi)閣輔臣都敢彈劾,更何況區(qū)區(qū)曹國公世子。
她爹賀蘭謹(jǐn)知道這件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這個女兒又嬌貴的很,別說打了,他連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只能像只憤怒的獅子一樣來回踱步道:“早叫你禁足在府上,便不會出這種事。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跟你早去的母親交代!”
丫鬟霜枝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她本來守在門口的,可不知被誰打暈了,醒來不見小姐蹤影,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賀蘭瓷心底嘆氣,道:“曹世子任性胡為,這錯不能算在女兒頭上?!惫P趣庫
“可你畢竟是個女兒家!倘若不是……”
恰逢她哥賀蘭簡從外頭拎了鳥籠回來,他穿著罩月白披風(fēng)的湖藍(lán)色交領(lǐng)直裰,打扮得一副風(fēng)流公子哥的模樣,一進(jìn)來見這畫面忍不住道:“爹,您也別光教訓(xùn)小瓷了,那李廷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您是沒見過他一開始對我那鼻孔朝天的樣子,后來知道小瓷是我妹妹以后,那個臉變的……嘖嘖……”
賀蘭瓷和賀蘭謹(jǐn)同時轉(zhuǎn)頭看他。
賀蘭簡鳥籠里的鸚鵡還應(yīng)景的“嘖嘖”了兩聲。
緊接著便聽賀蘭謹(jǐn)怒其不爭咆哮道:“你不去讀書,打扮成這個樣子干什么!還學(xu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玩起鳥來了!這鳥哪買的,快給我退掉!”
賀蘭簡一僵:“爹,這不是買的,這是人家送我的!”
“無功不受祿,送你的更要退掉!”
賀蘭瓷習(xí)以為常地看她哥被她爹攆地滿院子亂躥。
主要是賀蘭簡確實不爭氣,她從青州回來時就在震驚,她哥這書能讀的三年毫無寸進(jìn),靠著恩蔭進(jìn)了國子監(jiān),至今還在混日子,連篇趁手的文章都拿不出來,最后還要找她來代筆。
“小姐……”
府里的管事捧著賬簿有些緊張。
賀蘭瓷見她爹一時半刻估計顧不上她,拉起霜枝,接了賬簿便朝庫房走去:“這個月總不至于又超支了罷。”
“……回小姐,這倒沒有?!?
賀蘭瓷飛快地翻看著賬簿,總算松了口氣。
她娘走得早,她爹又沒有娶繼室,如今府里中饋一應(yīng)事務(wù)都是她在打理。
她爹位列九卿,官位是很顯赫,但大雍朝不管哪個官員光靠著俸祿都很難維持體面和人情往來,總得依賴別的進(jìn)項。
奈何她爹是個清正廉潔入骨的死腦筋,別說以權(quán)謀私了,他連外官進(jìn)京常例的冰敬炭敬都不想收,恨不得把清廉兩個字頂腦門上,方便他無所畏懼地帶著奏章去彈劾高官權(quán)貴。
只是這么一來,府里所有的支出都要斤斤計較,更何況她爹還有接濟(jì)窮書生的愛好。
賀蘭瓷進(jìn)了庫房,纖長的手指在算盤珠上一撥一劃,對著賬簿,五指翻飛。
這場景即便管事已見過許多次,依然覺得非常魔幻。
清絕如月宮仙子的少女低垂螓首,肌膚剔透,吹彈可破,隱約透著光,不見半點瑕疵。未綰緊的墨發(fā)自鬢角輕柔下滑,似乎還帶著淡淡香霧,更襯得她如瓷般輕薄易碎,脆弱到極致的美從骨子里溢出,怎么看都散發(fā)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這樣的容貌合該半點俗事不沾,被人供在神龕里萬事不愁,現(xiàn)在卻在……呃,異常熟練的算賬。
算完,賀蘭瓷不由心嘆,他們府上,是真的窮。
如今這座三進(jìn)的小宅子都是圣上賜的,圣上原本想賜個大宅子給她爹,她爹覺得他們?nèi)胰谌?,算上仆役也不到十人,根本用不著這么大的宅子,于是自請換個小的。圣上十分感動,好好表彰了一通她爹,送了塊“兩袖清風(fēng)”的牌匾給她爹,現(xiàn)在就掛在正堂中間。.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