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他們好多人啊。”
其中有一個人小心翼翼開口,顧九思抬眼看過去,沉默片刻后,他開口道:“你還有其他法子嗎?”
“我們棄城吧。”
那人開口道:“或者投降?!?
“林峰,這是你第一次說這話,咱們平日也是兄弟,我便饒了你,”顧九思神色平靜,他聲音還帶著沙啞,但是卻是有了幾分平日全然沒有的嚴肅在其中,“但今日我就說了,從此刻開始,若再有人說投降棄城二字,誰就拖出去斬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神色一凜,顧九思從旁邊拿了茶,抿了一口,隨后道:“你們不要怨我,我也是為大家好。你們可要想明白了,他們?yōu)槭裁醇残羞@么遠過來?是被范大人打得還不了手才來的!今日若是投降,回頭范大人再打回幽都,我們一個個的,全是抄家滅門的罪!”
說著,顧九思抬頭掃了一眼所有人:“我們如今沒得選,若是投降,等范大人回頭,我們一個都跑不掉。若是棄城,也是死罪。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心心頂在這里,等著范大人救援。”
“可他們人這么多……”
楊主簿有些憂慮:“我怕我們反抗太激烈,最后城守不住,屠城怎么辦?”
“不會的?!鳖櫨潘汲练€(wěn)道,“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一來梁王本就是敗軍孤注一擲,軍心不穩(wěn);二來他們千里迢迢二來,將士疲憊不堪;三來他們最好的攻打時機就是方才,如今他們遲疑不往前,我們已經(jīng)部署好了,他們再次攻城就難了。而且,”顧九思敲著桌子道,“我們也不能給他們要把他們再次攻城的時間往后再拖拖?!?
“大人的意思是?”黃龍有些迷茫,顧九思琢磨著道,“你們可知方才戰(zhàn)場上那青衣人是誰?”
“是梁王的謀士,”葉世安開口回答,“秦泗,據(jù)說此人狡猾多端,足智多謀?!?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鳖櫨潘夹α诵?,隨后道,“如今梁王估計會修整一番,他們應該是騎兵先到,步兵還在后面,梁王估計是打算等所有士兵到了一起攻城。這樣吧,”顧九思敲著桌子道,“你們去將城里青樓里的姑娘都叫出來,夜里在城樓上去唱唱跳跳,唱點荊州小曲,然后夜里每隔兩個時辰,就擂一次戰(zhàn)鼓?!?
顧九思這打算大家清楚,就是不打算讓對方睡了。本來就是長途奔襲,又這么鬧,誰還睡得著?
顧九思和所有人吩咐了一下之后的事,最后看著大家道:“大家其實也別太過憂慮,我不是個不怕死的,我在這里與大家共進退,不會拿著自己的命開玩笑,你們放心,梁王就是個紙老虎,望都城不會破,范大人會救我們的?!?
這句話平平淡淡,可所有人聽著,心里卻都安穩(wěn)了下來。
大家眼里重新燃起希望,這才下去各做各的事情。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葉世安猶豫了一下,最后他卻是什么都沒問,轉身離開。
顧九思看著葉世安離開,輕笑出聲來。柳玉茹有些疑惑看過去,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顧九思搖搖頭,站起身道:“你等我換身衣服,跟你回去?!?
柳玉茹點了點頭,顧九思轉到會堂屏風后面,脫了戰(zhàn)甲,片刻后,他又換回了自己平時那件藍色官服,披著狐裘,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同柳玉茹道:“好了。”
顧九思說著走上前去,握住柳玉茹的手,他低頭看著她,柳玉茹有些茫然抬頭,看見顧九思柔和的笑,聽他小聲道:“今天嚇到了?”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便明了了她的意思:“讓你操心了,”他伸手抱住她,笑著道,“是我不對,以后不這么蠻了。”
“對不起?!绷袢愕蛦〕雎?,“我沒克制好,打了你?!?
顧九思笑了笑:“我知道,是你太害怕了。讓你這么害怕是我不對,我該早點同你說才是?!?
說著,顧九思握著她的手,輕笑道:“走,回家?!?
這一聲回家讓柳玉茹心里暖洋洋的,感覺整個冬天都變得溫和起來。
他們手拉著手,走在寒冬黑夜里,一起往家里走去。
街上人來人往,大家拿著兵器,整個城池彌漫著一種肅殺之氣,然而柳玉茹拉著這個人,卻覺得內心一片安定。
她驚訝發(fā)現(xiàn),拉著這個人,她就覺得人生沒有什么坎走不過去。
他如高山令她依靠,如大樹為她遮陽,哪怕她從來不是什么嬌花琉璃,他卻也捧在手心,視若珍寶。
她握著他的手,她清晰感知到,在今天戰(zhàn)場之上,她意識到她可能失去他那一刻,她的內心,惶恐到了怎樣的程度。
他們兩人走在路上,等到了家里后,進了門,顧九思便去洗了個熱水澡,而后他穿著衣服出來,發(fā)現(xiàn)柳玉茹正在鋪床。他靜靜看著她的背影,聽著燭火輕輕爆開的聲音,感覺炭火適宜的溫度,嗅著房中恰到好處的橘香。
這是所有一切都恰到好處的生活,而顧九思清楚知道,這份“恰到好處”要花費多少心思。怎么樣的溫度才合適,什么樣的香味才恰當,這都是要費心思的東西??珊土袢闵钜詠?,無論怎樣的境遇,柳玉茹都有一種神奇的、讓生活在那個情況下過得很好的能力。
別人過是混日子,她是過日子。
柳玉茹鋪好床,察覺顧九思洗完澡了,她回過頭來,就迎上了顧九思的目光,她愣了愣,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看著我做什么?”
“沒什么,”顧九思柔聲笑起來,“我就是想起以前娘親說過的一句話。小時候我娘同我說,娶得一個好女人,你會發(fā)現(xiàn)你這輩子無論怎樣都會過得好。過去我不信,如今我卻是信了?!抱靑qiku.
說著,顧九思招了招手,同她道:“過來。”
柳玉茹紅著臉走過去,顧九思一把將她攬到懷里,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抱在她腰上,他靠著她,溫和道:“玉茹,你在,我就覺得什么事兒都會過去的?!?
“別胡說了,”柳玉茹笑了,“我又不是護身符。”
“玉茹,”顧九思將臉埋在她肩頭,低聲道,“其實我很怕?!?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慢慢道:“今天我騙他們的。范大人不會很快救援,他要至少在打下東都后,才會回頭來救我們?!?
柳玉茹聽著這話懵了,她不敢動,她也不敢驚慌,她花了好久,才慢慢鎮(zhèn)定下來,小聲道:“那你今日,是安撫他們嗎?”
“不然又能怎么辦呢?”
顧九思聲音平穩(wěn):“不能投降,也不能棄城?,F(xiàn)在只能咬著牙求一條生路。梁王之所以一定要取幽州,他的算盤怕是要和北梁求救?!?
“北梁?”柳玉茹不能理解,顧九思聲音平靜,“北梁一直被長城阻撓,若是梁王以幽州相換,求北梁出兵中原伐范,北梁怕是求之不得。梁王如今一定要占幽州,打算利用幽州東山再起,除了這個法子,我想不出其他的來了?!?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繼續(xù)道:“望都不能丟,幽州不能破。”
“我知道。”
“我們除了守著,沒有辦法?!?
“我明白?!?
“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守得住?!鳖櫨潘既滩蛔∈站o了手,低啞著聲道,“要是我守不住了,你怎么辦?爹娘怎么辦?”
“你別怕,”柳玉茹柔聲開口,“要是守不住,我還能提刀呢?!?
顧九思聽到這話,有些茫然抬頭,柳玉茹轉頭伸手環(huán)住他脖子,笑著道:“到時候,咱們殺一人不虧,殺兩人穩(wěn)賺,黃泉路上一家人走一起,也沒什么怕的,對不對?”
顧九思沒說話,他看著柳玉茹,姑娘似乎是在撒嬌,可說出來的話,卻完全不是撒嬌的人說的。
他一貫知道她骨子里帶著血性,卻不想這個姑娘膽子總是比他想的大得多。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覆上她的臉。
“放心吧,”他柔聲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我家玉茹還沒當上首富,”顧九思輕笑出聲來,“我怎么舍得她連她想要的東西都沒得到,就陪我去談什么‘殺一人不虧殺兩人穩(wěn)賺’?放心吧,”他靠住她,仿若宣誓一般,聲音又穩(wěn)又沉,“我拼了命,也不會讓他們進望都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