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離開了大相國寺,回她的玉貞觀。
她坐二人抬的轎子回去,打扮看起來倒有點(diǎn)像道士。頭戴帷帽、白紗遮臉;身上穿著一件背上有八卦圖的寬大道袍,這道袍寬得實(shí)在不像話,大熱天的恐怕也只有她還穿得住……但仍然沒法遮住身材,主要是胸部撐得太高,以至于讓胸襟看起來空蕩蕩的、使衣服顯得更寬大不合身。
如果沒這一身寬大道袍遮掩,她那蜂腰、挺拔豐腴的誘人身材,恐怕就太過引人注目了。
玉貞觀離大相國寺并不遠(yuǎn),這地段有一小塊地也不容易;若非在峨眉山修行時得到花蕊夫人的資助,她也沒法建立這個道觀、在東京也就沒地方立足。
多年前,京娘的父親曾是南方一個大商賈的門客,她因此在小時候見過來自遠(yuǎn)方的色目人。色目人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神靈,但她一律不信;不相信的原因很簡單:她不覺得色目人的神能管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事。
父親效力的大商賈為富不仁,但他還是愿意不惜性命捍衛(wèi)主人。他告訴京娘:一個人安身立命,要么做大伙兒的主人;做不了主人,就該不顧一切效忠唯一的主人,切勿三心二意,也不必問原因。這樣活著才有歸宿……她父親或許不知道,一一行的以身作則已經(jīng)在幼小的京娘心里埋下了種子,慢慢生根。
京娘長大后就沒法改變自己,在她的心里,一生最大的事就是要選一個主人,然后托付終身,忠貞效忠、至死方休。為了極度的忠貞,這個人當(dāng)然必須是夫君,什么都省了。
所以她才毫無道理地跟著趙匡胤不放,因?yàn)槟悄昃驼J(rèn)定要跟他了。
當(dāng)時京娘被拒絕,回家后本想以死明志,后來沒死成才抱著一點(diǎn)希望,又離家找趙匡胤來了……但趙匡胤一直不答應(yīng),只讓她做義妹。
……
或許因?yàn)槭艿搅舜碳?,后來京娘才做了一些更加讓趙匡胤敬而遠(yuǎn)之的稀奇事。
她在東京想辦法建立玉貞觀,收了一批婦人為道士。
這幫婦人沒幾個正常的;若是相貌端正的良家子,恐怕也不會跑到這破道觀求安生,更不會信什么王母教,人家傻了才不尋個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多好。這些人里面,有一部分人是愚昧無知長相丑陋的婦人,就像那個專門給京娘送信的黑婦,手腳粗壯差不多有趙匡胤那么黑;也有年輕漂亮的,但絕不是什么良家閨女,都是有各自的悲慘,實(shí)在是難以熬日子了……比如玉蓮,差點(diǎn)就入了王母教。那些人和玉蓮的遭遇大同小異,反正都是命不好。
這些幾乎都被世人拋棄無法生存的女人,京娘毫不嫌棄,收為己有,并讓大家在同一個歡樂的美夢下相處如一家人。由于每天不斷要念詞贊美“圣姑”,現(xiàn)在教徒已經(jīng)對京娘的神化身份深信不疑,認(rèn)為她是王母娘娘身邊的仙女,下凡來的。若是虔誠,每個人都可能修成仙女,有如仙的美貌、有瓊樓玉宇的仙宮居住、有錦衣玉食,反正在云里的仙境,只有鮮花只有歡樂;而沒有拋棄和迫|害。
官府一向沒怎么過問她們,若非正值皇帝下旨摧毀滅掉那些多余的寺廟道觀、以節(jié)省資源,估計(jì)官府也懶得管玉貞觀……因?yàn)樗齻儗?shí)在沒干任何壞事,也沒強(qiáng)拉良人入教;教徒全是些非正常人、家都沒有,攆散她們讓人去哪里容身?
曾經(jīng)一次官府想派人驅(qū)散她們,結(jié)果當(dāng)場就有二人自裁,表示要離開圣姑,只能去|死了。官府的人趕緊作罷,息事寧人。
……京娘坐轎進(jìn)道觀后院時,大伙兒仍在天井里盤腿坐著敬天,中間放著一個銅鼎,青煙繚繞,女道士們就圍著銅鼎念詞兒,詞兒簡單到俗氣:“感謝王母,感謝天!王母聰明公平,無所不能,世人若敢不敬,挫骨揚(yáng)灰;王母派圣姑玉貞下凡,解救疾苦……”
正在念誦的就有四五十人,京娘近乎白手起家能養(yǎng)活幾十個人,且沒有干任何不法之事,也算是很有本事。
眾人見到京娘現(xiàn)身,急忙伏拜在轎子旁邊,紛紛呼:“圣姑!”
京娘不用回應(yīng),一不發(fā)進(jìn)了“關(guān)內(nèi)”:她修煉仙術(shù)的房屋。然后召見心腹近侍入關(guān)商議機(jī)宜。
現(xiàn)在京娘一肚子悶氣,心中一片迷茫,就像是無根之萍浮在水面一般,趙匡胤似乎是完全拒絕自己了,卻不知道還有沒有挽回的余地,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希望也能叫她好受。這件事一時想不通,眼下的事卻迫在眉睫:沒人在官府幫忙的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玉貞觀就要被拆了。
“趙匡胤不愿出力。”京娘干脆利索地和手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