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傍晚，皇帝柴榮調(diào)內(nèi)殿直騎兵隨從，準(zhǔn)備先回陳州一趟。

持續(xù)了一整天的攻城戰(zhàn)漸漸緩和，周軍向潮水一樣向外圍的工事退走，空中偶爾飛過一枚火球，劃出閃亮的火尾巴好似流星。

柴榮等漸漸遠離壽州城，人聲鼎沸的吵雜也漸行漸遠，太陽下山后，夜幕逐漸拉開。他再次回頭看壽州城方向，那黑影幢幢的城樓聳立在天邊，如同天空的一塊疤痕……也如同皇帝心里的一塊心病。

皇帝的目光終于離開了壽州城，轉(zhuǎn)過頭去，他仰起頭嘆息了一口氣。頭上的星星已經(jīng)出來了，銀河鋪滿了整個浩瀚的天幕……浩浩湯湯，無窮無盡。在剎那之間，柴榮忽然不留神被這景象震撼，他下意識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天神的奇跡。

凡間之人，哪怕是最高位的皇帝，亦不能掌控天庭；但地上萬物、率土之濱，應(yīng)該由人間的王者掌控！柴榮覺得頭頂上某一片地方映襯的就是江淮平原，那最閃亮的星星是壽、濠、泗、楚、滁、東都……柴榮一時有些失神，手指在眼前輕輕撫摸著壽州、清流關(guān)滁州、東都……長江。

他要掌控這一切，做夢都想要這一切！朦朧之中，金戈鐵馬破空而來，猛將精兵如云在天幕奔騰怒吼。一股奔流的馬群，他們踏平了壽州，破清流關(guān)而入占領(lǐng)滁州，擊破江都府，飲馬長江……山河被割裂，力量在江淮之間涌動，千軍萬馬橫掃，滌蕩一切不服王者之威的人吧。

柴榮要超越從古到今的所有帝王，不僅要完成秦始皇帝一般統(tǒng)一天下的偉業(yè)，還要讓全天下的子民安居樂業(yè)，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要集始皇帝和唐太宗的優(yōu)點于一身；千秋萬代的中國之人將年年月月傳頌他的美名，感懷他帶來的恩澤和榮光！在屬于他一人的整個人世間，他要改變什么、創(chuàng)造什么、毀滅什么只需要一句話，他是這里的王，天下都是他的領(lǐng)地！

柴榮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閉上眼睛，巴不得一睜開眼就有人告訴他淮南已經(jīng)賓服。

從中路直線破開局面，直抵長江；先分割后掃蕩的戰(zhàn)略。柴榮再三思量覺得沒有錯，這時他下了一個決定，壽州攻不下來，但也不能阻滯戰(zhàn)略的迅速實施！

“王審琦?！辈駱s勒住馬。

前方一個武將急忙調(diào)頭轉(zhuǎn)來，從馬上下來單膝跪地：“臣在！”

“筆。”柴榮伸出手，旁邊的宦官急忙找出一支用過的毛筆，倉促之下在舌頭上舔|濕了放在柴榮的手心里。柴榮又叫王審琦伸出左手來，在他的手背上寫了一個“滁”字，說道：“你不必遂我去陳州了，立刻趕去渦口，命令趙匡胤接到旨意，馬上率鐵騎軍進攻清流關(guān)，掃除滁州外圍之?dāng)??！?

“臣，領(lǐng)旨！”王審琦小心收回手，朗聲喊道。

柴榮繼續(xù)連夜趕路，他打算在陳州看望了皇后之后，能盡快回到前線。

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心中的大事！曾經(jīng)他的結(jié)發(fā)妻死了，兒子死了，女兒死了，全都是慘死，全家都死了，但這一切都不能讓柴榮陷入悲傷之中，不能讓他在消沉中放棄胸懷中的大志。

他覺得對皇后已經(jīng)夠好了，她自己要來，結(jié)果走到陳州就病倒，能怪得了誰；而現(xiàn)在又正值前線緊要關(guān)頭。就算是這種時候，自己也連夜趕去看她……希望皇后能體諒皇帝對她的恩寵、和為她做的事，能夠安心回東京，體面尊貴地在皇宮里壽終。

柴榮心里仍舊隱隱有一些傷感，不過隨即又想：她當(dāng)年在李守貞府上就差點丟掉性命的，現(xiàn)在以皇后的身份薨，擁有最高的殊榮，一生也算沒有多大的遺憾。

一整支軍隊護衛(wèi)皇帝，所有人騎馬趕路，但走的夜路不敢跑得太快，慢慢向陳州行進。直至次日上午，大伙兒才到達陳州。

柴榮顧不得休息，在刺史親自跪進下，洗了一把臉，就趕去征用的宅邸見符氏。在院子內(nèi)外當(dāng)值的御醫(yī)、宮人已聽說皇帝駕到，在門口跪成一長排迎接。

“平身?！辈駱s身上還穿著甲胄，一揮手說了一句便不理會這幫人，也不和御醫(yī)說話了。

柴榮徑直走進臥房，宮女們紛紛跪拜，齊口道：“皇上圣壽無疆。”片刻后，一個中年宮婦輕輕說道：“娘娘，皇上親自從淮南趕回來看您來了?！?

“嗯?！睕]想到符氏還能聽見，而且可以應(yīng)答。好像還沒到那宦官說的‘只剩最后一口氣’的地步；但柴榮上前看時，又覺得也差不多了。符氏的臉已經(jīng)瘦了一圈，肌膚黯淡無光，已是毫無血色，確實時日無多的光景。

柴榮揮了揮手：“退下。”

中年宮婦忙帶著一眾服侍的宮女立刻退出了臥房。

……

“官家?！狈虾貌蝗菀装咽謴谋蛔永锷炝顺鰜恚D時感到被一雙粗糙的手握住，這雙手感覺如此陌生，為何認(rèn)識他已經(jīng)幾年了還這樣陌生，不過她的心里也立刻一暖，情緒微微激動，“我……”

柴榮把頭靠近她的臉，好道：“你有什么話對我說？慢慢來?！?

符氏道：“我……不想死，官家救救我吧?！?

柴榮眉頭微微一皺，又道：“皇后，還有什么心愿，有什么交代的，告訴我，我定會盡力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