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昔,郭紹很有規(guī)律地在官署、軍營晃悠完一天,按時回府。最近心里一直掛念著符二妹……沒有朝云暮雨一般的閑愁,卻是在掏了家底老本置辦聘禮、安排行程等具體事上掛念,對符二妹那樣身份的人,郭紹沒法不摻合各種俗事繁務。
他回到起居室時,從床頭的柜子里拿出一個木盒子來,里面裝著一些他收藏的小物什。打開盒子,一張精致的絲帕映入眼簾,郭紹拿起來聞了聞,竟然有股酸味兒……主要從來沒洗過,應該是之前放在自己的身上沾上汗了。
那惹人遐思的清香居然成了這味道,郭紹不禁嘆了一口氣。玉蓮肯定知道這塊絲巾的存在,因為郭紹在家里的所有東西都由她經(jīng)手,簡直毫無隱私可;不過玉蓮沒動他的東西,也從來沒提起過。
郭紹拿絲巾拿出來,走出門時,正見著干家務的董三妹,便把手里的絲巾遞給她,說道:“董三妹,幫我洗了晾干?!?
“是,阿郎?!彼郧身槒牡亟恿诉^去。
不料就在這時玉蓮也走了過來,她看了一眼董三妹手里的東西,上來招呼。郭紹便讓她進屋幫著卸甲,平常穿的盔甲是鎖子甲墊皮,并不重。
玉蓮一面忙活一面說道:“你要去河北送聘禮,過黃河還有幾百里,下回又要去接她?跑兩趟太費事了。不如叫高夫人與衛(wèi)王家說說,好日子定近一些;這樣你去送聘禮,就可以在大名府等著,一趟就把人接回來了?!?
她把皮甲解下來先放在凳子上,又道:“到時候郎君派人帶信回來,我和月娥在家里把宅子布置好、寫請?zhí)僬垙N子到院子里搭灶,買好食材酒水。”
郭紹聽她念叨,心下一暖,語氣里有些許愧疚道:“真是難為你了?!?
玉蓮柔聲道:“我們早便是郎君家里人,指靠著這個家好好的才能過日子,可符家二娘子還在衛(wèi)王家里、又是高門大戶的大家閨秀,你要是虧待了她,怎能把人家娶回來?”
郭紹沉吟片刻,說道:“你們放心,我見過符二妹。她年紀不小了,卻不一定有你們懂事,很善良簡單的一個人,不是那刻薄之人?!?
他想了想,終于忍不住問道:“玉蓮為何對皇后那么大成見?”
“我哪敢啊!”玉蓮小聲嘀咕道。
郭紹又輕細語哄她,她卻是不說。
……及至晚上,起居房的廳堂后門外屋檐下掛著一盞燈籠,郭紹洗了澡便習慣性地坐在門外看湖邊的景色。玉蓮在他的身邊坐著一起閑聊。
這時她才慢慢說起了往事,“幾年前李守貞家破亡時,那天我在內(nèi)院門樓外面見過你最后一面、在河中府的最后一次見面。你可能沒注意到我,只在意符后了?!?
郭紹確實沒印象,實在不關他的事,記憶里沒有當天玉蓮的印象,他也沒辦法。郭紹默不作聲,尋思現(xiàn)在問她當時在哪里,似乎有點傷人。
玉蓮幽幽道:“那時亂兵已經(jīng)沖進府邸來了,你站在那門樓前,是不是看到了兩個人向內(nèi)宅逃進去?你肯定還記得,那倆人其中一個就是符后,你在那里想為她效死,哪能忘掉?”
郭紹冥思苦想了一番,答道:“確實有兩個人,另一個應該是當今皇后的近侍?!?
“那近侍便是我?!庇裆忀p輕說道。
郭紹:“……”
玉蓮道:“那時候連符后從河北陪嫁到河中府的丫鬟都不知去向了,我卻一開始就在李守貞府、可算不上她的心腹近侍。我沒跑,不是因為忠心,而是我沒地方可去;尋思著符后是大戶人家的人,只要跟著她,她有法子我便能跟著僥幸避禍?!?
她清幽地嘆了一口氣:“我是從頭到尾都和符后在一起,又同是李守貞府上的人。到頭來,她被太祖(郭威)救了,我卻被太祖的部下?lián)镒摺婕扰c衛(wèi)王交好,也賞識符后,當然對她以禮相待;這時候她若是為我說一句話,我的命運定會全然不同。但那些出身尊貴的人,沒把我們看在眼里,一句話都舍不得?!?
郭紹聽罷也有些唏噓,沉吟片刻道:“也許并非如此。據(jù)我所知皇后還是待人很厚道的,她若是毫無同情心,當年在河北為何要勸說衛(wèi)王救我這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對待無關的人尚且心懷憐憫,何況你和她在一起?”
玉蓮道:“我就知道郎君會為她說話?!?
郭紹道:“我不是為她說,這事確實還沒搞清楚。而且我的猜測很有根據(jù),傳太祖(郭威)反漢,除了報仇、主要是被部下脅迫,他起初不一定能約束部下……太祖登基后,還差點被樞密使脅迫要挾。玉蓮被部下?lián)镒吆?,再讓太祖出面,他不能完全約束部下,便不一定愿意為了一個侍女與部下造成不快?!?
“是這樣么?”玉蓮看著他的臉。
郭紹道:“機會恰當時,我?guī)湍銌枂?。不管怎樣,都是過去的事了、無法再回頭,現(xiàn)在我們不是好好的?我會好好待你?!?
玉蓮聽罷,捂著他的手輕聲道:“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這一生還會是現(xiàn)在這樣?!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