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戰(zhàn)場西南面，六百余里外，南唐軍南都大軍剛剛抵達皖口。

雖然大軍尚遠在六百里外，但只要突破這道防線，順江而下數(shù)百里并不需要太長的時間。這道周軍占據(jù)的防線，主要有連個據(jù)點：江北的皖口，即皖水入江口，有周軍經(jīng)營的水陸據(jù)點；江南的池州，有周軍占領(lǐng)的城池和水寨。一旦度過這段路，則可一路暢行，首先沖破周國的采石浮橋，然后威脅其水師腹背。

南唐軍的這股援兵號稱十五萬，從湖口（鄱陽湖）出發(fā)過來，聲勢十分浩大。南唐國的國都在版圖的東北角落，西面、南面大量土地離都城較遠；南都（南昌），是一個很重要國防中樞，那里囤積了重兵；現(xiàn)在這股人馬，是南唐國的核心武力之一。

長江南岸，如林的刀槍旗幟在風雪中豎立，并行的幾條大道上車馬如龍、兵馬無數(shù)，車轔轔馬蕭蕭，數(shù)條黑壓壓的長龍沿江蜿蜒爬行，不見首尾。江面上，千百樓船如洪水席卷起的黑潮。

……一處寬敞的船艙內(nèi)，一個中年文官正坐在案前。他就是南唐國光政院輔政陳喬，端正的五官、下巴修剪得飄逸的胡須，他是個長得還不錯的男人，伸手拈著胡須的動作十分儒雅。

陳喬拈著胡須，抬起頭“唉”地嘆息了一聲，眉目之中的愁緒揮之不散。前面是一扇從下方撐起的雕窗，雕窗外，動蕩的水面在起伏，白色的雪花紛紛在水上消失。“嘩、嘩……”一陣又一陣水浪聲不斷傳來，其間還夾雜著船槳木頭摩擦的嘰咕之音。

他低下頭，繼續(xù)細觀手上拿的一封書信。邊看邊搖頭嘆息。

江寧城的好友寫給他的信，信中告知了最近發(fā)生的一些大事。特別是國君瞞著大臣的刺殺策劃，借議和之名，在歌妓里安插刺客，在周軍中軍大帳行刺！

陳喬已無以對。這世道雖然靠的是武力，但道義也十分重要。這樣的行為，不僅世人會離心離德，就連陳喬也很迷茫：老夫拼命維護國家，如果不義，那究竟為了什么；僅僅為了升官發(fā)財，保有自己的榮華富貴？

還有那個劉澄，為何還用他掌握如此重要的兵權(quán)？皇甫繼勛的事，還不夠教訓嗎！

這仗，打得不僅僅是兵將強弱，更爭的是內(nèi)部權(quán)謀的智慧手段。

洞開的雕窗，濕冷的寒風灌進來，吹得桌案上的紙張亂晃，吹在陳喬的臉上。他身上打了個寒顫，覺得心里的一團火焰仿佛也在寒風中在漸漸冷卻。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布袍梳著發(fā)髻的人走到敞著的船艙門外，沉聲說道：“主公，前方發(fā)現(xiàn)了敵軍！”

陳喬聽罷急忙收了書信，起身向外疾步而去。

上了甲板，陳喬看了一眼遠處，一片蘆葦。又轉(zhuǎn)頭看，見朱令赟正站在上面的欄桿后面，一手遮在額前，專心地眺望遠方。

于是陳喬也從樓梯爬了上去，站在朱令赟的身邊。朱令赟看得專注，完全沒顧得上陳喬。

陳喬也不計較這等小節(jié)，站在高處跟著眺望前方。這艘座艦船樓高大，不過并未在最前方，順著方向看去，前面還有一大片自家的戰(zhàn)船。

更遠的地方，先看到的是江心一大片陸地，那是一塊江心洲。江心洲北邊是夾江（長江被隔開的一條水道），夾江北岸有一個河口，便是皖水匯流大江的河口，所以這地方叫“皖口”。

皖口那一片，全是蘆葦……大片蘆葦?shù)纳钐?，許多如木桿一樣的東西立著。仿佛是桅桿？

朱令赟和部將正在關(guān)注的就是那些“桅桿”。良久之后，朱令赟才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了陳喬一眼，沒有多；這武夫本來就看陳喬不是太順眼……當然陳喬也看不慣這廝，只不過這廝此前就在鎮(zhèn)南節(jié)度使的位置上，后|臺也很深厚，一時要奪他的兵權(quán)比較麻煩，牽扯太多；為了顧全大局，陳喬沒有打算和他爭吵。

“那邊是桅桿，周國人在蘆葦里設(shè)了伏兵？”朱令赟面有怯意。

陳喬道：“周軍水師在大江上并不多，現(xiàn)在正攻打京口，哪里還有能戰(zhàn)的水師？皖口和中原腹地沒有水路相通，必無水軍精銳，最多是一群臨時聚集的烏合之眾，弄了幾條破船而已。我看，那些桅桿根本就是疑兵，嚇唬咱們，拖延東進的時間?！?

他這通論，連武夫們也沒駁斥，大伙兒覺得頗有道理。

但陳喬馬上又道：“朱將軍要是懼怕，現(xiàn)在派人去瞧瞧不就行了？”

此一出，武夫們立刻露出了輕蔑的嘲笑。其中一個脫口道：“皖口是周國人據(jù)點，周圍都是他們的人，臨時怎么派人過去？陳公說得倒是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