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御輦上先聽到了一陣宏大而緩慢的音樂,編鐘的聲音和鼓聲特別明顯,還有別的樂器,郭紹聽不出來。他不怎么懂音樂,但還是能欣賞,這種被稱之為“韶樂”的交響樂非常有氣勢,很宏大從容。
郭紹從車上走了下來,身上的寬大袍服和頭上的冕疏(像掛著珠簾的蓋子,在郭紹看來像冥幣上的鬼神戴的帽子)十分不活動,于是他的動作很慢。
他沒有轉(zhuǎn)頭東張西望,從余光里看到了廣場上的光景,無數(shù)的官員、將士,中間居然還有人在跳舞,拿著盾牌和羽毛的男子在那里跳,跳大神一樣的古怪舞蹈……郭紹實在不太懂,幸好朝里很多文官懂。
他緩緩地從中間的大門走進正殿,后面的宦官宮女彎著腰遠遠地跟著,此時郭紹倒感覺有點孤單,沒人靠近他,也沒人說話。只有編鐘聲、鼓聲有節(jié)奏地緩慢回響。
大殿上居然還有一群穿著長裙的婦人在跳舞,袖子特別長,甩來甩去。不過她們在郭紹跨進門檻的時候,就排成兩列向兩邊退下了。留下中間的地毯直通上面的皇位。
“叮、當、咚、咚……”郭紹聽清了恢宏曲子中的節(jié)奏,昂首挺胸慢慢向前走。大殿上數(shù)以百計的文武官員躬身侍立。
郭紹現(xiàn)在的動作十分做作,他的雙手按在腰帶上,四平八穩(wěn)昂首走直線,而且走得非常慢;脖子也直著,頭不能亂動,否則腦袋上的冕疏容易歪。他自己都覺得在演戲,好在所有人都一本正經(jīng)面目肅然,這樣的演戲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漸漸地,他從分心的狀態(tài)漸漸沉浸,沉浸到了這種宏大而莊嚴的氣氛之中……也許這只是一場戲,但天下只有這里才能演,別的地方敢演就是僭越,逮住要罪及全族。
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郭紹第二次走了上去。比起第一次,這回的感覺又有所不同。他先轉(zhuǎn)過身面對大殿,撫平了袍袖,正身坐了上去,手從腰帶上放開,分開放到了兩側(cè)的扶手上。腦門上的珠簾還在亂晃。
這時候,下面的大臣們一起跪伏在地,三叩九拜,高呼:“陛下圣壽無疆!”
敞開的殿門外,隨之傳進來更多的聲音,“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在宏偉的廟宇之間、寬闊的皇城上飄蕩,仿佛久久不散。音樂也漸漸停息了。
“眾位愛卿,平身。”郭紹盡量放緩語速,大聲說道。
“謝陛下圣恩?!币蝗喝讼袷遣逝胚^的一樣,喊得非常整齊。
這時出來一個文官,站在上首,便開始念一卷文章。大部分話郭紹沒聽懂,有些詞寫在紙上他還能看懂,這么念出來很難明白啥意思。郭紹看著下面,有一些很熟悉的人,王樸、魏仁溥、李處耘、王溥、左攸等等,但此時都好像變成了陌生人,每個人都不看對方,各顧各的舉動。
接著宦官楊士良向上位躬身一拜,郭紹沒吭聲也沒任何動作。楊士良便走上前去,展開一卷祥云圖案的圣旨,大聲道:“詔曰……”
接下來的內(nèi)容郭紹倒是明白,因為這份詔書是他昨天看過,然后自己拿了玉璽蓋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幾個字。
詔書內(nèi)容比較長,先是闡述登基的合法性,反正是各種理由、不登基還不行的理由。接著是大赦天下,除了死罪的人都被免罪了大半;一年內(nèi)減稅、降低徭役。目的是新君登基,恩惠于天下。最后是封官進爵,這是郭紹和大臣們商量過的事……比較重要的人,符彥卿從“衛(wèi)王”改封“魏王”,加太師,沒什么實質(zhì)變動,只是他這個王名義上已屬受恩于新君;李處耘晉升殿前都點檢,后面的大將依次進封;潞州昭義軍節(jié)度使李筠改封“天平節(jié)度使”,治河北鄆州。
這份詔書從這個大殿上,能輻射很遠;不是通過聲音,聲音在殿外可能就聽不清了,但會通過官員的人脈、國家機構(gòu)逐漸輻射,比如能傳播到各地官府的邸報。政令能有效地傳多遠,皇權(quán)的觸角就能延伸多遠。
但直覺上,郭紹認為皇位附近的聲音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空中輻射出去?;实劬褪峭ㄟ^這種輻射的力量在掌控廣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萬物。
郭紹久久沒有吭聲,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那四個來歷不明的字“經(jīng)天緯地”。哪些人必須傾聽這里的聲音?自然是治下的臣民。遼國就可以不聽,甚至某些時候可以強迫這個皇位上的人聽他們的話!更遠的地方是懶得聽,因為與他們無關……輻射的力量現(xiàn)在還很有限。
接著大臣們陸續(xù)開始上書恭賀,郭紹也臨場說一些話回應。今天的典禮還在持續(xù),郭紹已經(jīng)得知,等這邊的朝拜結(jié)束了,還得去太廟祭祀,告訴上天、大周祖上自己繼位了。
郭紹并不覺得累,一個人剛剛被億兆的人矚目重視,都會有一些體驗新奇的興奮激動。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