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到半空的黃塵，恍若濃煙、如烏云。天上的驕陽生生被籠罩上一層陰霾，光暈朦朧。

郭紹站在高高的戰(zhàn)車上，看到戰(zhàn)場一片狼藉。勝利之后的歡呼已經(jīng)停息，留下了斑駁的殘景，被推翻摔壞的車輛、倒在荒草間的木輪，插在尸首間的血跡斑斑的戰(zhàn)旗，最慘的是遍地的尸首，痛苦呻吟的傷兵……

郭紹忽然想起一句話，回顧附近的人輕聲道：“世間除戰(zhàn)敗之外最慘烈的事，就是戰(zhàn)勝。”

聽，曠野上隱隱有歌聲傳來……歌聲漸起，越來越多的將士跟著吟唱。郭紹側(cè)耳一聽，聽清了歌詞。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詩經(jīng)里的秦音，旋律帶著悲壯蒼涼。從鐵與血中，從風塵仆仆滿臉風霜的將士們中唱出這種聲音，同仇敵愾的氣氛，郭紹頓時為之動容。“哎！”郭紹一掌重重拍在楊家將曾經(jīng)扶著指揮大戰(zhàn)的木欄桿上，心里一股又豪壯又悲涼的復雜情緒如同醍醐灌頂。

王樸拜道：“陛下愛將士如子，陛下的雄心，便是兒郎們共同的雄心；陛下為天下人謀福之心，就是禁軍十萬將士之心?！?

左攸聽郭紹說過夢想，也道：“一人之夢想，天下人之夢想！”

就近的將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站在戰(zhàn)車上的皇帝，紛紛側(cè)目仰望。

“哎！”郭紹一掌又拍在欄桿上。

西面的風未停，彌漫在遼闊曠野上的煙塵仿佛稀疏了，當空一輪嬌艷的烈日懸在蔚藍的天幕上，世間亮堂異常，萬丈光輝照耀大地。

此時此刻，粗獷浩大的景象就在眼前！郭紹仿若身在開疆辟土的荒蕪時代，他站在高處，所有的族人都看著他，整個部族，將往何方？他覺得自己必須帶領(lǐng)所有的族人，向東方的太陽進發(fā)，不死不休如夸父一樣追逐光明的前途。

是的，郭紹不屬于這個時代，但他屬于這個部族，他在這里找到了歸宿，宿命與命運。

這個文明與別處都不同，從古到今基本沒有唯一至高神；但不是沒有神，有很多神，那些神來自于一個個“站在高山上”振臂為天下的人。當年黃帝帶領(lǐng)一個部落，用石頭和木棒席卷整個黃河流域，再向長江流域擴張，點明的火種。大禹在危難關(guān)頭，三過家門而不入，用簡陋的工具帶領(lǐng)族人治理大水，捍衛(wèi)微弱的火種。所有的人都成了神，活在億兆生靈心中的英魂不滅！再進城隍廟看看，幾乎所有神都曾是一些人，卻被供奉在廟里。

此刻，年輕的熱血在郭紹體內(nèi)奔涌，哪怕洪水滔天淹沒了自己，也要讓世界聽到這里的吶喊。他站在高高的站車上，振臂大聲道：“族人之首領(lǐng)，就是燃燒自己、照亮整個天下！”

他離開了戰(zhàn)場，安排部將和官員進行戰(zhàn)場的收尾之事。然后修建暫駐的營地，召集眾臣商議事宜。

傷兵有數(shù)百招募的專業(yè)郎中團隊治傷，還有征調(diào)的州縣民壯照料；戰(zhàn)死者會被用石灰等做防腐處理，尸體運回開封府……郭紹詢問了大臣，和自己理解世人的觀念后，放棄了仿照現(xiàn)代社會的軍隊葬禮，因為大伙兒根本不在乎這個，在這種事上搞得隆重是浪費錢；將士們大多認為人死后有靈魂，有陰曹地府。他們在乎的是自己變成孤魂野鬼，沒人祭奠燒紙。

所以郭紹下令禁軍將士陣亡，一律運回故鄉(xiāng)安葬，并在京師設(shè)廟每年祭祀；然后對其家眷以國庫的錢糧撫恤。這才是人們需要的。

在軍府幕僚頭領(lǐng)王樸的策劃下，前軍在原地駐扎兩天，等待后續(xù)軍隊出山，然后才聚兵向晉陽進發(fā)；在遼軍沒南下之前，大周禁軍精銳一旦抱團，在北漢境是無敵的存在，所以按照原定方略，這股人馬要開進到晉陽城南部的開闊地，先期威脅北漢首都。

兩天后，三萬大軍全部進入北漢地區(qū)開闊地，郭紹下旨開拔！

“晉陽！”一聲大喊在中軍大帳響起，浩蕩的鐵甲步騎洪流開拔出營。大周的野心和目標，毫無隱藏，帝國的夢想在瘋狂地吶喊。

馬蹄聲、腳步聲在開闊地上喧囂，如云的軍旗在烈烈風中飄蕩。隆隆的鼓聲如同悶雷驚天動地，武夫用了千年的橫吹在馬上激揚，與在雕樓畫棟里聽到優(yōu)美曲子完全不同的旋律，短促的管弦音，在軍鼓的伴奏下，在黃沙枯草滿眼的沙場，悲壯又催人奮進。

鼓聲轟鳴，數(shù)萬將士在樂曲中，齊聲高歌。“大周猛士，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