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書房里,一道古樸的竹篾屏風后面,便是另一番光景。書架上陳列著精裝的書籍,紅木椅子、椅子上鋪著綢面的軟墊。桌案上放著大小一整排名貴毛筆,鎮(zhèn)紙也是溫潤的碧玉制作。
雕窗上以碧紗為面,園子里的景色若隱若現(xiàn),仿佛一副綠色水彩的風景畫。
“嘩……嘩……”風吹拂著窗外的樹葉,時不時一陣又一陣的響聲。好像某種獨特的音律,比絲竹管弦單調(diào),卻更加磅礴自然。
哪怕書房里擺著那么多書籍紙筆,左攸卻沒有看或者寫一個字,他坐在椅子上,一邊聽著窗外的風聲,一邊用手指捻著嘴唇上的胡須。
左攸的胡子已留了起來,至少模樣看起來更加老成。
這時一個穿著布袍梳著發(fā)髻的中年人走到屏風旁邊,抱拳道:“阿郎,護國公(羅延環(huán))登門拜訪?!?
左攸一聽眉頭便是一皺,想了好一會兒,用一種夾雜著無奈不悅的口氣道:“開大門,迎?!?
“是。”
左攸停止發(fā)呆,起身拿起幞頭戴上,整理了一下衣裝,這才慢慢走出書房。不管怎樣,羅延環(huán)好歹也是國公,身份在那里,禮數(shù)不能荒廢。比如平素不開的大門要打開,不能衣冠不整去迎接(否則便是不敬),只是禮數(shù)而已。
但這并不代表左攸真的愿意對羅延環(huán)尊敬……反而心里有一股怨氣:這兄弟把老子坑慘了!
當初羅延環(huán)擔心李處耘的處境,想找左攸結(jié)盟。天地為鑒,左攸真不想和他們摻和!左攸就算想摻和,犯得著那么急么?他同時是兩個皇子的老師,究竟急個啥?
但羅延環(huán)這廝讓左攸很失望,第一次找自己,很給面子很委婉拒絕了。后來居然用了很不給面子的法子:比如在馬行街巷口守株待兔。
加上羅延環(huán)本來就和左攸關(guān)系匪淺,這樣一來二去溝通,讓左攸心里很不踏實。
而這次,又大模大樣找上家門口來了……左攸難以閉門不見,因為毫無作用。這時才把一個國公拒之門外,又能說明什么?欲蓋彌彰么?
左攸走出書房,便見一身常服的羅延環(huán)被帶過來了,羅延環(huán)先抱拳道:“左輔政別來無恙,叨擾啦!”
左攸作揖道:“本該出府門恭迎護國公,又因衣冠不整得換衣服,怕您在外面等得急了。”
“哈,左公便喜拘泥那些繁文縟節(jié)?!?
“請!”
羅延環(huán)與左攸走進書房,兩個奴仆隨即端茶上來。羅延環(huán)等著閑雜人出去,卻似乎不想冷場,便指著書架上陳列的書籍道:“左公乃飽讀之士?!?
左攸不動聲色問道:“羅公讀過《春秋》、《史記》么?”
羅延環(huán)搖搖頭。
左攸點點頭,又問:“《詩經(jīng)》哩?”
羅延環(huán)有點尷尬道:“大伙兒都唱過的那幾首會背?!?
左攸一副恍然的表情,輕輕說道:“史彥超也不讀書,甚至根本看不起文人。不過他從不過問政事,純粹就是個武將?!?
羅延環(huán)道:“左公下之意……”
“坐,請茶?!弊筘隽藗€動作,左顧而它。因為國公明顯比他一個內(nèi)閣輔政級別高。
送茶的奴仆已經(jīng)出去了,這間書房十分寧靜,只?!皣W嘩”的自然之音。羅延環(huán)提了一下袍服下擺,在椅子上坐下來,“我并不是要管那些事,可李兄是過命的兄弟,先前我也只是想幫他個小忙?!?
左攸直視羅延環(huán),緩緩道:“問題是,在那種節(jié)骨眼上,您羅公與河西軍半點關(guān)系也無,卻內(nèi)外通信。官家知道了會怎么想?”
“這種小事,你不說,我不說,送信的人不說,官家會知道?”羅延環(huán)皺眉道。
左攸坐在那里無許久,然后指著幾案上的兩只茶杯:“在戰(zhàn)場上,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敵人就是敵人,就像這茶杯里的水,您喝的,我不會端來喝。但也僅僅是在戰(zhàn)場上如此這般?!?
羅延環(huán)若有所思,看著左攸的眼神時而迷惑,時而又有幾分懷疑。他搖搖頭道:“左公能不能痛快點,別打機鋒?”
左攸便道:“周端派人找我了?!?
“周端?哦,我想起來了,還在周朝時,那個投靠咱們的腐儒?”羅延環(huán)道。
左攸道:“他并非腐儒。”沉吟片刻,左攸又道,“此人在許州做長史,許州是官家龍興之地,讓他在那里做長史是莫大的信任和考校。但發(fā)生了什么?羅公也知道了,趙家一幫本該死僵的人,居然能在許州重新興風作浪,更甚者,周端似乎收過那些亂黨的賄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