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盞不禁問道:“陛下與遼國議和,為何不就近選在河北,偏要到澶州來?”
郭紹笑道:“若在河北,那咱們就沒那么快見面哩?!?
金盞瞪了他一眼,道:“我說正經(jīng)的,有點好奇?!?
郭紹沉吟片刻道:“此次和議非同小可,必是歷史性的標志事件……便是一定會名垂青史!為了讓此事有個朗朗上口的名字,稍微麻煩一點完全值得?!?
“澶州之盟?”金盞用舒緩而好聽的聲音念了一聲,倒是有點朗朗上口的味道了。
但郭紹還是覺得不夠順口,微微搖頭道:“澶州城東邊有一個古代湖泊,名澶淵。所以這次議和,可稱‘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金盞念了一遍,笑道,“陛下總有奇思妙想,有時候倒像個少年一般執(zhí)拗。”
郭紹笑道:“朕的身體也像少年一般,金盞試試便知?!?
他趕緊胡說轉移金盞的注意,不然解釋下去說不清楚,為啥名字一定要用一個不太出名的古湖、叫“澶淵之盟”?容易上口的名字多了。
符金盞聽罷臉上飛起兩朵紅云,呼吸也似乎比剛才重了幾分。
……
河北平原上,另一隊向澶州進發(fā)的人也在趕路。
驛道兩邊,大片的莊稼地蔥蔥郁郁,河北平原沒有游騎襲擾之后,仿佛每一寸土地都種上了糧食。原野中飄著寥寥的煙火,那是用石炭(煤)或燒柴在煮“熟糞”的煙。
戴著草帽的農(nóng)夫時不時從地里站起來,手里握著鐮刀警覺地觀望著驛道上披甲執(zhí)銳的兵馬。河北初定,這邊的百姓見到甲兵仍舊很緊張;并不像中原那邊的民戶,遇到這種情況只會看熱鬧。
人馬前面,董遵誨騎著馬大搖大擺,身邊的旗手舉的是虎賁軍軍旗。身后一群披甲執(zhí)銳的騎兵,護著一輛馬車和一隊騎馬的契丹人。那些身在騎兵大隊中的人便是大遼使團。
正使一人,副使三人,都坐在那馬車上。
副使中有楊袞,楊袞十分沉默,但表現(xiàn)得倒很鎮(zhèn)定。車上氣氛沉悶,正副使并沒有急著商議對策;因為正使蕭思溫從離開王帳起就幾乎沒吭聲。
蕭思溫端坐在車上,閉著眼睛,身體順著馬車的顛簸搖晃,仿佛睡著了一般。但他的眼袋比平素更重,顯然好些天沒睡好了。
大遼內(nèi)部,雖有很多契丹人不愿意與南人和談,但沒有用,耶律斜軫等一黨的國策主張才據(jù)有決定性。耶律斜軫還說服了大多數(shù)貴族,因為比起許國來,生女真謀|反后侮辱大遼公主、虐|殺契丹人更讓人們的怒火無法忍耐;高麗國趁火打劫也叫大遼貴族惱羞成怒……這種心思,就好像被一個高大強壯的人毆打后還能接受,而被一個自己完全看不起的人扇了一耳光會暴跳如雷!
蕭思溫已無法左右國策,于是此行送上仇敵之門也無從選擇。他若不來,難道耶律斜軫親自來?
“許國人會要求大遼稱臣?”一個副使終于開口了。
另一個副使立刻說道:“那還談個啥?大遼自太祖立國,只有別族稱臣,何時對他人稱臣?如果他們這般無理要求,讓大遼蒙受屈辱,咱們立刻拒絕!”
蕭思溫睜開眼睛道:“敵國大軍威逼之下議和,簡直就是城下之盟,這種時候議和本身就是屈辱?!?
剛才說話的兩個副使改變口氣陸續(xù)道,“北院樞密使的意思,此番前來,應盡力達成和議。”
蕭思溫道:“那還得看看究竟是些什么條件?!?
說到這里,蕭思溫不動聲色觀察楊袞,楊袞也是副使之一,但并未表態(tài)。
“楊副使?”蕭思溫看著他。
楊袞馬上做出恭敬的姿態(tài),說道:“蕭公乃正使,此事還是蕭公作主。不過……北院樞密使認為與許國角逐非長治之道,此時大遼內(nèi)外交困,更得果斷抉擇。”
蕭思溫聽罷恍然:“良禽擇木而棲。楊副使本身也頗有才干,能得樞密使賞識,對大遼也頗有益處。”
楊袞隨口說道:“樞密使與蕭公同朝為官,并不是外人?!?
蕭思溫無話可說,從馬車縫隙里看出去,一望無際的平原,慘白中帶著屎|黃的驛道蜿蜒延伸,就好像一條無法預知前途的不歸路。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