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妙錦很快為他們想到了另一種原因:“靖難之役”后,家破人亡的大臣非常多;如果“馬公”是其中之一,他想殺朱棣只是為了不顧一切地報|復(fù),那便不是沒有可能……
妙錦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王寅又進來了。
王寅瞧了一眼桌子上沒動筷子的飯菜,問道:“大姐姐,真的不用我?guī)湍阏矣t(yī)?”
他見妙錦沒吃飯,以為她因為身子不適才吃不下。這宦官才十余歲,心思還是比較簡單。
妙錦回過神來,毫無血色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哪怕王寅是個宦官,見到妙錦那嫵媚的杏眼里的美好笑意,也看得呆了一下。
妙錦想起北平的時候,眼前這個宦官還是個無辜的孩兒;而今他的命運被別人掌控于股掌之間,變成了一個身體殘缺之人,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一時間她頗有些同情和愧疚,忍不住說道:“宮里不同于別處,你自個也要多長點心,明白么?”
王寅露出笑容,用力地點頭道:“大姐姐對我最好,我聽您的!我的親人都不在了,大姐姐是我最親的人!”
妙錦聽罷心里更是難受,嘆了一口也不好多說甚么。
她強忍住難過,聲音已有點異樣,微微避過臉道:“不用收拾東西,你先走罷!這些飯菜留著,一會兒我餓了在爐子上熱一下吃?!?
王寅點頭同意道:“那我過段日子再來看大姐姐,明兒有別的人來送飯,叫他順帶收走東西?!?
王寅離開后,妙錦才起身,走出道觀,想透口氣。
然而門外的景象更加壓抑。東邊是高高的紅墻,北面大善殿的宮墻、南面是興慶宮的墻,西邊一條長長的夾道,道路上還有宦官守著。幸得紅墻里面還有一株月季,不然就算是春天也難以感覺出來,這地方幾乎沒有種樹木花草。
妙錦完全無法靜心在這里清修,不僅因為太無趣了,而且內(nèi)心也不得安生。她的身份,如同懸在房梁上的利劍,不知什么時候這把劍就會掉到頭上!
她尋過兩次死,幾乎都是因為覺得身份要敗露了??刹恢醯?,現(xiàn)在她卻不想死……或許從來就不曾想尋短,以前不過是畏懼那些酷刑,擔(dān)心下場比死更可怕。
“馬公”的威脅,她不能無視!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想豁出去、報復(fù)朱棣的屠|戮,一旦被激|怒了,出賣妙錦他不會有任何損失。
但妙錦不想屈服。她剛被關(guān)在宮里時才十九歲,今年已快二十四歲。為了守住清白、心中的執(zhí)念,她的年華都耗在了這座無趣的道觀,而今要前功盡棄么?
更何況,就算她屈服于要挾,真的做了那大事,自己的下場又怎能好得了?謀|刺天子,沒有比這罪更大的了,景家肯定得全部被屠|戮,她自己會遭受甚么酷刑,恐怕連想都想不到!
妙錦面對的危險還不止要挾。
最近兩個月,徐皇后的身體越來越差了。這陣子妙錦確實在為徐皇后祈福,因為徐皇后一旦死了,皇帝朱棣萬一又想起妙錦,這次拒絕、恐怕就不是關(guān)住她這點懲罰就能了事的。
妙錦無論怎么祈福,都沒有用。她也清楚,自己這點道行都是以前先父他們吹噓出來的?,F(xiàn)在她連丹藥也不敢進獻,因為現(xiàn)在徐皇后貴為皇后、而且身體非常差,進了丹藥萬一出事,罪責(zé)還得強加到妙錦頭上……
陰霾的天上沒有太陽,天色漸漸黯淡了。
果不出其然,不知什么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等妙錦回過神來時,皇城中已蒙上了一層迷茫的雨幕,細碎的雨點在風(fēng)中亂飄。
幾個宮女打著傘不快不慢地走近,其中一個宮女客氣地招呼了一聲:“先前王公公走的時候說,池月真人身子不適。天下雨了,您可得將息身子,快進屋罷?!?
妙錦應(yīng)了一聲,便轉(zhuǎn)身走進門。她輕輕回頭時,那幾個宮女正在點屋檐下掛著的燈籠。走進道觀,妙錦看著那丹爐里搖曳的火光,只覺它如同她的內(nèi)心一樣飄搖不寧。
以前兩次遇險,高煦都意外地出現(xiàn)在妙錦的跟前,救了她。而今妙錦思前想后,又覺得無路可走了,高煦還會出現(xiàn)嗎?
這次恐怕沒有那種事了。而今高煦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安南國,如何管得了京師的事?
妙錦伸手進袖袋,摸出了一枚金簪和一只金鐲子,眼睛又看著煉丹爐發(fā)呆。煉丹爐的火很厲害,連金子也能燒化。只要把首飾燒成金丸,據(jù)說吞金也能致命。
……天地間麻風(fēng)細雨,春天里剛開的花朵,在風(fēng)雨中飄了一地。磚地上灑上了斑斑點點的殘落花瓣?;蛟S越是美麗的紅花,往往越是脆弱,難得好下場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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