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錦見狀,開口道:“瞿將軍為人值得信賴,定能不負(fù)你的愿望,漢王不必?fù)?dān)心?!?
“嗯……”朱高煦點點頭。
沉默了片刻,妙錦聲音小了一些,又說道:“漢王曾說,不能全然參悟我的心,我對漢王亦有此感。漢王與先帝、別的皇室宗親都不一樣,與朝中文武更是大相徑庭。數(shù)月來我在漢王身邊所感,漢王既無成就儒家大同之念,亦非只有爭權(quán)奪利之心,實難參悟?!?
她喃喃說著話,眼神里微微迷離,“有時你精于利弊權(quán)衡,于戰(zhàn)陣謀略好處算盡;可有時又意氣用事,不惜甘冒大險……”
朱高煦聽到這里,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妙錦,他隱隱有些難之隱。
“就是為了私利?!敝旄哽愫鋈恍÷曊f道,“我不僅不愿失去權(quán)勢地位,更不想自己親近關(guān)心的人、親朋好友全都遭受滅頂之災(zāi)!”
妙錦的嫵媚杏眼看著朱高煦,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高煦再說了一句:“一想到自己可能要面對更糟糕的處境、生不如死的現(xiàn)實,我便甚么都敢干!”
妙錦皺眉想著朱高煦的話,而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了,中堂里一時安靜下來。門外緩緩走動的侍衛(wèi),也沒有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正如朱高煦曾經(jīng)說過的話,人一出生就充滿恐懼,所以只會哭。一些如毒蛇一樣的恐懼藏在他的心底,或許他內(nèi)心最大的動力,就是源于恐懼!
不愿遭受那些他不愿回首的事,所以他無論處于何種心情、何種處境,都始終不能放棄心中的目標(biāo)。
朱高煦原本是個小民,但正因這樣的執(zhí)著,才激發(fā)出了放手一搏的勇氣、頑強(qiáng)不屈的堅持。
而他在大明朝有了很高的身份之后,也難免會在心里逐漸形成遠(yuǎn)略主張,哪怕不成體系,卻在萌發(fā)……即便在遠(yuǎn)略上,他也懷著恐懼,因為他知道的,以后整個天下要進(jìn)入暗無天日的數(shù)百年光陰,一直到他前世的時代。
所以一些精明的人可能發(fā)現(xiàn)了朱高煦的特質(zhì),便是太不敬畏現(xiàn)世的道德規(guī)則,對要求人們舍生取義的重要東西,他卻視之如蔽履。那么多人說他壞話,搞得他名聲狼藉,恐怕并非毫無緣由。
朱高煦回過神來,見妙錦還在想著甚么。他便接著妙錦起初的話題道:“瞿能確實很可靠?!?
妙錦點頭道:“今早我聽他對你說的話,應(yīng)是發(fā)乎肺腑。”
“不過并非每個人都真的正直?!敝旄哽愠烈鞯溃叭绻桓矣眠@種人,那便無人可用了。古往今來,胸懷大志者不在少,但總是難以改變世道,可見人心之復(fù)雜;如果每個人都有赤子之心,人間何至于此?”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人的觀念也不能被輕易改變,能變的只有表面行。若是上|位者太求忠心正直,最后世人恐怕會變得更加虛假。大伙兒會隨時把忠心道德掛在嘴上,做事也更做表面功夫來表忠,滿嘴謊、真話反成笑談……”
妙錦認(rèn)同地輕輕點頭。
朱高煦便道:“因此妙錦才會覺得,我常精于算計利弊,顯得冷漠無情。我本身不愿做那些事,卻是被逼的。世道人間就是這個模樣,人的念想和用心千奇百怪;如果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那真的只能與妙錦一起隱居道觀、離群索居了?!?
妙錦輕聲道:“這便是道家與儒家、出世與入世,水火不容,卻常存于同一人心中之故?!?
朱高煦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便道:“說來奇怪,我注意到妙錦、最先不是因為咱們談得來;而今你卻好似我的知己了。”
“那是因為甚么?”妙錦看著他問道。
她下之意,應(yīng)該是指朱高煦最先注意她、是因為甚么理由。
朱高煦沒留神,腦海里馬上浮現(xiàn)了北平燕王府的后園的光景。那條喬木間的石徑,有著一顆如同彈弓的樹杈,陽光透過樹梢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沉默不語的女子送他出門,走在前面;朱高煦只能看見后背,她走路時輕輕扭著腰,袍服下臀的姣好輪廓在眼前晃來晃去。隱約有個聲音說:簡直連城。
可能心有所想,所以朱高煦的目光不知怎么看到了有失禮教的地方。李讓府邸中堂的方桌對面,妙錦的臉一下子紅了,明亮的眼睛里帶著責(zé)怪之色。
倆人面面相覷,難以啟齒,談話也無法繼續(x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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