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庸皺眉沉默了片刻,說道:“我怎么沒聽李先生說起過?”
王貴搖頭道:“咱家也不是聽李先生說的。當(dāng)年‘靖難之役’前,王爺要勸降北平都指揮使張信,搜羅張信的事兒時、偶然打聽到了這事兒?!?
“原來如此?!笔⒂裹c點頭,指著衙署那邊道,“我還有點事去見李先生,先告辭了。”
王貴抱拳道:“大帥,您忙您的。”
盛庸剛走到衙署門外,果然聽到里面李先生的讀書聲傳出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推開房門,便聽到李先生的聲音,“盛將軍回來了?!?
盛庸點了點頭,他記得之前李先生說過,每當(dāng)遇到甚么大事、心神不寧的時候,便愛讀《中庸》。今日或許出了甚么事?
盛庸先走到了李先生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依舊滿身疲憊地、長長地松出一口氣。他轉(zhuǎn)過頭,忽然見茶幾上、用杯蓋壓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他立刻拿了起來看。
平安的字跡。
盛庸的臉色頓時一變:“張輔軍要來了?!”
李先生放下手里的書,點頭道:“照平安之前的消息,張輔軍遲遲不來,并非怠戰(zhàn),而是軍糧未湊足。最近張輔好像得到了足夠的糧秣,預(yù)計半個月后抵達昆明城。”
盛庸的眉間三道豎紋更深了,脫口道:“那昆明城外的敵軍,半個月后不是要增兵至二十萬?”
“應(yīng)該是這樣?!崩钕壬溃捌桨仓挥腥в囹T,單憑襲擾,不可能阻止張輔的十萬大軍?!?
房間里長久地沉默下來,盛庸也無以對。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再怎么會部署城防,兵力不足也守不??!
當(dāng)年盛庸和鐵鉉一起鎮(zhèn)守山東時,各種兵馬加起來,那可是有二三十萬!彼時李景隆的六十萬大軍在北方剛剛大敗、損失慘重,但也有相當(dāng)數(shù)量的殘兵敗將逃到了濟南城;而且鐵鉉事先調(diào)集了山東一省地面上剩下的衛(wèi)所兵,聚兵濟南死守。
而現(xiàn)在盛庸手里總共兩萬多軍隊,守了那么久,將士已傷亡近半。若非李先生多次出謀劃策,煽|動昆明城的百姓青壯助防,現(xiàn)在可能就守不住了!
“城破只在時間長短。”盛庸終于以陳述般的冷靜口氣道,“待張輔軍到達,攻城會更加激|烈,恐怕‘那個時刻’就在不久之后?!?
李先生點了點頭,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盛庸神色一凜,用鎮(zhèn)定的語氣道:“咱們是不是該想辦法突圍?”
李先生沉吟不已,不置可否,只問道:“等一等漢王的消息?”
盛庸道:“能等到當(dāng)然最好。但若要突圍,最好在半個月內(nèi),于張輔軍到達之前;不然二十萬重兵圍困,突圍幾乎不可能了!”
李先生忽然站了起來,從書架上拿了一盒象棋過來,說道:“今日戰(zhàn)事稍歇,盛將軍陪我下一盤?”
盛庸此時毫無興趣,但也不好拒絕,便抱拳道:“恭敬不如從命?!?
云南的晝夜溫差很大,初春時節(jié)白天也不算冷,但入夜后,寒意便不聲不響地侵襲而來。在時不時響起的“啪”地木子落盤的聲音中,盛庸?jié)u漸感覺到了指間的涼意。
許久之后,棋盤上變成了殘局。盛庸畢竟是武將,不如文人在書房里呆的時間久,漸漸感覺棋局支撐不住了。他的目光從一枚枚棋子中看過去,手指也變得猶豫。
李先生終于開口說話道:“象棋一旦變成殘局,能動的子就會越來越少。你動炮,馬就要被我吃;你動車,三步之后,我就要逼你的帥。一子看一子,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盛庸抬起頭,臉上微微露出恍然的神情,“李先生頗懂一些兵法?!?
李先生沉聲道:“我干了多少年兵部尚書?”
盛庸道:“末將記不得了?!?
李先生道:“昆明一動,張輔、顧成之兵肯定全數(shù)調(diào)到貴州。云南戰(zhàn)場一棄,貴州戰(zhàn)場也得放棄了,那咱們就只剩四面環(huán)敵的四川了啊?!?
盛庸動了一子,抬頭道:“我是知道的。但象棋里車和馬不分強弱,戰(zhàn)場上卻有強弱之分,不是想看住、就能看住的?!?
李先生輕輕點了點頭,“啪”地一聲落子:“將軍!”
盛庸低頭一看,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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