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睛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沈徐氏已經(jīng)到了京師、住進準備好的府邸。此時她在后園里、站在一處堤壩上的房屋檐臺上,正一邊看著風景一邊吟一首詩。
她那形似單眼皮的圓圓眼睛下面,因長途顛簸而出現(xiàn)了些許疲憊之色;不過她的神情卻很愜意,手里捧著決明子、荷葉、玫瑰、冬瓜泡的清茶,神態(tài)之間對她的新府十分滿意。
旁邊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楊氏,顯然不解風情。她在那里一邊擦著欄桿,一邊念叨著:“金陵那么大的地方,夫人哪里不選,非選玄武湖邊,濕氣重啊……”
據(jù)說這個年紀的婦人不好相處,這楊氏最兩年、果然是越來越啰嗦了。
不過沈徐氏念在她照顧自己起居多年的情分上,而且覺得楊氏的啰嗦、也是出于好心,沈徐氏便沒和她計較。
沈徐氏反而仗著自己年輕,面帶微笑,以一種略帶撒嬌的嬌聲道:“我就喜歡這種地方,才不管甚么濕氣。”
她望著玄武湖,喃喃說道:“你說它安靜罷,它卻算不得安靜。玄武湖不僅在大明朝都城里,況且你看那對岸的柳樹遮著的地方、若隱若現(xiàn)的房屋,便是刑部和都察院的衙門;更遠的地方還有黃冊庫。這里可不偏僻,咱們這里離太平門也不遠,進出挺方便。
楊大娘,我其實不喜歡住在偏僻的地方,怕被世人遺忘了。我就愛在繁華的地方,有人侍候著?!?
沈徐氏聽到這里收起了微笑,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楊氏自然品不出、她語中那種似愁非愁的感概。
這時她繼續(xù)說道:“你說它喧鬧罷,又不甚喧鬧。比起聚寶門那秦淮河的人煙稠密、歌舞升平,此地要安靜多了。
處在京師內(nèi)城之外,內(nèi)宅靠著寬闊的湖面,除了浪聲、風聲,平素也聽不到別的聲響……我在云南府,將府邸建在菜海子那邊,也是這個緣故!住在水畔,鬧中取靜。我不太愿意成日都去應(yīng)酬,若是能多一些時間、安安生生做自己愛做的事,那便再好不過了。”
楊氏道:“只有夫人這種富貴之人,才能講究如許多?!?
沈徐氏重新露出了一絲笑意,淡然道:“你說對了?!?
楊氏問道:“上午皇宮里來了個太監(jiān),說圣上要封夫人為誥命夫人,要夫人進宮一趟。您何時進宮?奴婢好替您準備行程。”
“圣上要謝我、封誥命夫人,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按理我是不用進宮面圣的,上書謝恩就可以,最多過年過節(jié)去見見皇后。這回我是去、還是不去呢?”沈徐氏沉吟道。
楊氏一臉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的神情變得十分凝重;楊氏自然也是無法完全理解、沈徐氏為何那么糾結(jié)徘徊。
沈徐氏捧著溫熱的茶,已經(jīng)走到了欄桿旁邊,瞧著玄武湖的輕微波浪、拍打著下面的堤壩……
不管這些年、沈徐氏
有幾多成敗得失,有多多少憂懼、屈辱與喜悅;最終她的運氣不錯,稀里糊涂牽扯上皇位之爭、竟然押對了寶。此時沈徐氏已能預(yù)見到,“沈家”的家勢,在武德朝還能更進一步!
沈氏宗族,因為沈萬三在洪武年間的遭遇、并不信任朝廷;而當年徐富九是主動散盡家財,徐家的人便沒有多少切膚之痛、對未來的看法要樂觀一些。
于是沈徐氏在離開云南前,讓兩家的宗族大致達成了妥協(xié)。云南的生意、礦山,大多讓沈家那些比較親近的宗親掌控了;徐家人,包括與沈徐氏比較親近的徐財六、徐財七二人,都跟著她來了京師,欲依附皇權(quán)得到更多財富。
但此事過后,家族內(nèi)部卻并沒有安生下來。年已中年的徐財六、有個兒子,與沈徐氏的繼女沈?qū)氬昙o相當;徐財六從長遠打算,是想讓沈?qū)氬鏊麅合钡摹?
徐財六應(yīng)該已經(jīng)察覺到,沈徐氏與圣上可能有些私情。他應(yīng)該是想沈徐氏進宮去、做嬪妃,然后他的兒子娶沈?qū)氬?,在外面掌握住沈徐兩家的巨大財富?
但是沈徐氏并不這么打算,她恰恰是想沈?qū)氬M宮,而自己繼續(xù)掌握沈家的家業(yè)……
沈徐氏在欄桿后面站了許久。湖面吹來的風,把她手里的茶水吹涼了;她感覺指尖也有點僵冷,便踱步遠離了欄桿。她的臉上已面無表情,略帶著些許無奈與慵懶的模樣兒,只是一對圓的眼睛仍舊分外明亮漆黑。
她心道:以前珉王、沐府都想著謀奪她的家產(chǎn),現(xiàn)在可好,連自己人也有想法了。
一個婦人掌握家業(yè)確實不易。她也沒辦法,外面的各處生意,不靠兩家宗族的人,她一個婦人管不過來。
后園湖畔的堤壩上面,有一個大檐臺,剛才沈徐氏便站在檐臺上的欄桿上。此時她感覺有點冷,便走進屋子去了。
一間休息用的套房里面,擺著一張梳妝桌。沈徐氏見狀,便走了過去,對著銅鏡里面瞧自己。
略施粉黛的臉,白皙的肌膚,黑色牟子、朱紅的嘴唇、潔白的皓齒,顏色依舊鮮艷美麗。但沈徐氏湊近細看之下,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與那些小姑娘的肌膚相比、有所區(qū)別。她畢竟已經(jīng)年過三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