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柔儀殿的門窗都敞著，以便通風。這時灌進來了一陣清涼的風，朱高煦忽然間覺得舒適了不少；而剛才他一直在談海上的事，他便隱約覺得這陣涼風、就好像是海風一樣。

在某一剎那間，不知怎地，他記憶中的某個片段被喚起了。

（很久以前的往事，他在沿海漂泊時、結(jié)識了一個退伍的中年朋友。有一次，倆人在海邊聊到了深夜，說了太多話，大多都忘了、反正不是重要的話。但那個朋友的一些片只語，忽然冒到了他的腦海中：女人嘛，最在意的還是自己，其次是她的孩子，再次是她的男人、看有沒有用。）

朱高煦忽然覺得，那句話好像挺有道理。不過也談不上誰比誰高尚，人之常情罷了。

朱高煦走神時，陳氏說話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有點恍惚：“陳正元還小，他身邊沒有個親近的人，臣妾不放心。安南國很亂，國中那些文武恐怕不會聽一個孩子的話，陳正元現(xiàn)在須要臣妾輔助?！?

“嗯……”朱高煦應了一聲。

陳氏又道：“臣妾也不愿離開，只是放心不下孩兒，回國后定會守節(jié)明志。只待安南國的形勢穩(wěn)固，若圣上不嫌，臣妾再進京面見圣上?！?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忽然預感到，如果不強迫陳氏，她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即便有男尊女卑的倫理禮教約束，年紀稍大有閱歷的婦人、但凡自己有點本事，似乎不太愿意依附于男子；畢竟確實也不一定能靠得住。

比如沈徐氏也是這樣。

不過朱高煦并沒有生氣，他當初去尋找王后陳氏，同樣是出于一種政|治結(jié)盟的考慮。他也覺得陳氏的想法，大概是可以理解的。

他早已沒有了要死要活、難舍難分的執(zhí)念，但想到很快就要分別，情緒仍然籠罩在一種傷感之中。

“也好。”朱高煦道，他轉(zhuǎn)頭看著陳氏，露出了一絲微笑，“朕便期待著重逢的日子。”

陳氏卻忽然咬了一下貝齒，神情看起來有點難受，接著又幽幽嘆了一口氣。她做了一會兒瑣碎的動作，抬起頭小聲道：“臣妾等啟程之前，能再與圣上見一面么？”她說罷，臉頰上頓時出現(xiàn)了隱約的潮|紅。

朱高煦點了點頭。

永樂初，他率軍征安南國時，聽說了當?shù)氐囊粋€習俗。據(jù)說當?shù)嘏右捎H的前夜、或者要與相好的人分開時，要去陪相好睡一晚上。安南國的部族（民族）很多，也不知道那是哪個部族的習俗，反正很多都與大明不太一樣，比如同姓通婚。

剛才陳氏的暗示，難道是說、朱高煦是她的相好？朱高煦沒有多問，也實在覺得，沒必要強求她的意愿。

陳氏屈膝執(zhí)禮告退，接著她便從北邊的殿門離開了。但朱高煦看見了地上的影子，她走到門口時，似乎站了一會兒，還回頭看了一次。

朱高煦沒理會這

些小動作，他呼出一口氣，獨自坐在這里，開始埋頭琢磨桌案上攤開的幾張地圖……

按照大明朝廷部署戰(zhàn)役的習慣，一般是從京師任命帶兵武將，然后派遣一部分京營精銳、以及戰(zhàn)場附近調(diào)集的衛(wèi)所軍，組成一支軍隊，如此進行戰(zhàn)役。

安南國東關(guān)地區(qū)有近八萬軍戶，再從廣西廣東兩地調(diào)集衛(wèi)所軍戶，便能湊夠兵員；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是，從京師調(diào)遣精銳南下，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京營將士增加明軍的戰(zhàn)斗力。

京營各部已經(jīng)裝備了大量火炮、火器。漢王炮問世之后，幾經(jīng)改良，現(xiàn)在有“天、地、玄”三種字號、口徑不同的火炮；除此之外，正規(guī)軍還裝備有攻城的臼炮“洪武大炮”、生鐵雷等軍器。

臼炮就是當年的洪武大炮改進版，內(nèi)|戰(zhàn)時期，漢王軍因為沒得到山西官府的鑄鋼大炮技術(shù)，只能改用青銅、用來鑄造洪武大炮。后來南署鐵廠發(fā)現(xiàn)，青銅鑄炮可以讓洪武大炮的口徑更大，于是洪武大炮演變成了一種青銅炮。

京營還有大量的“春寒”火繩槍，分輕重兩種型號。重銃主要對付有甲目標，需要支架才能發(fā)|射；輕銃的口徑小，比較輕便，用于對付一般的叛軍。

調(diào)動京營遠征，要攜帶大量火器裝備，最好是走水路。海軍戰(zhàn)船大量出航之后，現(xiàn)在海上運力不足、風險也比內(nèi)河大；所以朱高煦認為走內(nèi)陸江河，是比較可行的辦法。

以巢湖水師（明朝最大的水軍正規(guī)軍）為主的船只，可以運送三四萬京營將士、以及隨軍的大量槍|炮彈藥。

朱高煦提起朱筆，沿著長江開始畫線。船隊可以從京師沿大江，進入湘江、漓江，抵達廣西布政使司治所桂林府。然后水陸并進，沿洛清江到柳州府。從廣西廣東衛(wèi)所調(diào)集的軍民、與京營在柳州會合之后，押運火器軍械走陸路；通過明軍占領(lǐng)的諒山，進入安南國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