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明明很吵,朱高煦卻感覺好像很靜。大概是他并不留心外面的聲音,只注意到薛娘子沒聲了。
薛娘子終于開口,只是聲音越來越小:“以前奴家一直以為,自家絕不會變成那種人。鄰里說三道四,奴家也問心無愧??墒恰彼鋈挥昧Φ匚艘豢跉猓痤^道,“奴家不是那樣的人?!?
眼前這個裝著胭脂水粉盒子的包袱,朱高煦頓時不知該拿回來、還是該繼續(xù)推過去。他想了想,說道,“那我送別人罷?!?
薛娘子埋頭不語。
氣氛有點尷尬,朱高煦便左顧而它,笑道,“這名號倒挺有意思的,應(yīng)該出自一句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故曰天蘇?!?
薛娘子小聲問道:“誰說的話呀?”
朱高煦道:“記不得了。對了,上回咱們聽到的琵琶曲,出自一首宋詞,作那詞的文人、也寫過盛贊蘇杭的詞,我還記得幾句。”他回想了一會兒在柔儀殿讀過的書,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
薛娘子好像對他背詩詞很有興趣,眼神也緩和了不少,認真地聽著。
朱高煦將那難堪的包袱拿了回來,放到了木案上,故作輕松地說道,“我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先前也沒多想,想著呢相識一場,今后也很難再見面了,順手便買了點禮物?!彼又猛嫘Φ目跉獾溃拔乙娭僚?,難免殷勤了點,不過真不是別有用心,薛娘子實在想多了。”
薛娘子的臉有點紅,將頭輕輕避了過去。朱高煦又道:“薛家好生把玻璃鏡子制出來,以后你也不缺這點錢?!?
她還是沒有出聲,車廂里再次沉默。朱高煦也不再多。
很久之后,馬車再次靠近薛家的那處鋪面了,前頭傳來了馬夫“吁吁”的吆喝聲。
朱高煦忽然發(fā)現(xiàn),薛娘子的眼睛也很紅,忙問道:“怎么了?”
薛娘子轉(zhuǎn)過頭來,一開口就忍不住哽咽,“真的不見了嗎?”
朱高煦忽然有點無所適從,他說道:“倒不是不想見面。正事談好了,主要很難有機會?!?
他頓了頓,又有點感觸地說道,“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總說有緣再見,可大伙兒都有自己的事,再見談何容易?說不定到老也見不著了?!?
不料薛娘子聽到這里,頓時哭出聲來。
朱高煦道:“我說錯了甚么話?”
但薛娘子的肩膀一直在顫抖,停也停不住,還越哭越傷心。
朱高煦伸出手,本想安撫一下她,但忽然又猶豫了。這時薛娘子忽然靠到了他的身上,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會兒。他這才伸手撫摸她的后背,等著她的情緒過去。
過兒一會兒,她終于消停了。
朱高煦這才把臉湊過去,仔細聞了一下她身上的香味,果然與妙錦身上的清香很像。妙錦說得不錯,主要還是這脂粉的氣味。
薛娘子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襟上,輕聲道,“你總是在看,反正最后一面了……”
朱高煦沒敢造次,十分謹慎被動。
過了一會兒,她坐正了身子,拿出鏡子和手帕小心整理了一下妝容。接著她指著包袱問道:“侯大人要送誰?”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肯定不能送妃嬪、畢竟是別人不要的東西;沈徐氏估計不想要別人選的,她又不缺錢。他便沉吟道,“還沒想好,不過扔了可惜,隨便找個婦人?!?
“那你送我罷?!毖δ镒拥?。
朱高煦道:“本來就是送你的,但我并不喜歡勉強女子?!?
“多謝侯大人?!毖δ镒幽闷鸢ぃ指纱嗟仄鹕?,彎著腰從后面走出馬車。她放下簾子時,轉(zhuǎn)頭又看了朱高煦一眼,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朱高煦挑開窗簾一角,瞧了這鋪子的大門一會兒,然后才拍了一下前面的木板。很快馬夫的吆喝聲就傳了進來,馬車也開始動彈。
回宮的路上,他漸漸覺得這些天的經(jīng)歷有點恍惚。他以為,自己似乎應(yīng)該有很多感概的話,倒沒想到語如此簡單。
就像從來沒見過她。
之后的一段日子,朱高煦幾乎沒空再想起薛娘子。年關(guān)臨近,諸事越來越繁雜。單是各種祭祀與典禮就夠他忙活的,過年時還得宴請宗室親戚。
今年的年節(jié)特別熱鬧,宮中張燈結(jié)彩,皇室仿佛每天都在慶賀佳節(jié),京師城內(nèi)更是喜慶喧鬧了半個多月。
上元節(jié)前后,運輸火器輜重的海軍船隊,也陸續(xù)向北方起航。剛開始朱高煦曾親自到港口、送別將士,后來幾批他便沒管了。不過他的心思一直懸著,只能耐心等待遼東戰(zhàn)役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