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以內(nèi),妖族攻下大半云州,人族退守到云州最南方的最后都城,死守于此。
歸元宗的佛修們第一個趕到,三百位佛修端坐于城門上,念誦金剛咒。裊裊梵音在天地間回蕩,一道堅硬強悍的結(jié)界阻隔在妖族的十萬大軍面前,令它們無法再前進一步。
戰(zhàn)局立刻僵滯。
然而僵滯住的不僅僅是云州戰(zhàn)場,岑州、明州和朝州的崇滕山脈外,人族與妖族展開大戰(zhàn)。妖族以天擎破海陣作為強韌的防線,就算人族僅剩下的九位大乘后期大圓滿的修士來了五位,也依舊沒能破了這道陣法。
當(dāng)三天時間過去時,綿延曲折的崇滕山脈已經(jīng)無法阻擋住那滔天的血腥味。人族親眼看著結(jié)界內(nèi)的妖族自相殘殺,然后將死去的妖獸扔進維護大陣的陣法中;看著它們的尸體堆積成山,用怨氣、血肉和因果,將這天擎破海陣維持住。
飛花宗掌門咬牙道:“若是鳳思師叔還在,哪里由得到妖族得逞!”
天下最厲害的陣法大師,并非妖尊陰姬,也并非玄靈子、魔千秋,而是那飛花宗的太上長老鳳思仙子。一百二十年前,鳳思仙子就曾經(jīng)破了一次陰姬的天擎破海陣,令陰姬被抓住,險些身隕。
然而,世上并沒有如果。
再過兩天,除了留守山門的昊星子尊者外,太華山最后的兩位尊者齊齊趕到岑州。擋在他們面前的,是妖族第五海和第六海的大軍,再往北則是布下了天擎破海陣的崇滕山脈。
人族被妖族分裂為兩部分,隔山相望,無法匯聚。
情況緊急,不容人多想。
魔道宮的力量因為此次枯山崩塌的事情,已經(jīng)大部分離開了魔域。甚至大多數(shù)人族大能都被困在了這里,若是時間一長,等不及妖族內(nèi)部無法再維護天擎破海陣,人族恐怕就已經(jīng)要失去云州,同時再失去魔域了。
正是一籌莫展之際,火明子尊者卻忽然得到了一條消息。他將眾人召集過來,道:“雖說我們?nèi)缃癖怀珉矫}阻隔,無法與外界交流,但是我曾經(jīng)給我的弟子煉制過一樣法寶。我們太華山的本命燈與飛花宗的本命花不一樣,在你們飛花宗,只要是渡劫期以上的修士,都可以用你們的本命花在臨死時留下一句話,可對?”
飛花宗長老頷首:“不錯,這是本門秘辛?!?
火明子尊者也不拐彎,說道:“我曾經(jīng)為我的徒弟煉制過一塊玉牌,只要他出了意外,玉牌便會自動破碎,他也可以將他的仇人告訴于我。但是前幾日,我的徒弟親手捏碎了那塊玉牌,將一個重要的消息告訴了我。”
洛漸清忍不住問道:“修痕師弟說了什么?”
火明子尊者道:“得知了這一次的云州之難,昊星子師兄讓我的師弟將太華山的一樣秘寶帶出來了。各位道友,在下不方便說出那是什么樣的東西,但是我卻敢保證,那東西說不定可以破了這天擎破海陣!”
眾人立刻激動起來。
“既然如此,那還不趕緊讓南邊的道友們直接破陣?”
“是啊,太華山的文龍子道友和召賢子道友既然帶了重寶,那便趕緊破陣吧!”
見著火明子一臉猶豫的模樣,神劍宗的劍嘯老祖道:“你便放心,我等雖說在往日里或許不夠齊心協(xié)力,但是此刻還是知道一些分寸的。太華山的秘寶,我神劍宗絕不眼紅!”
飛花宗掌門也道:“不錯,我飛花宗愿立下天道誓,絕不染指太華山的重寶?!?
“我歸元宗也可以?!?
“云家也愿意?!?
……
到最后,白家老祖面色古怪地說了一句“老夫也可立下天道誓”,只剩下斷魂宗還沒有表示。只見那斷魂宗的太上長老垂著頭,一張溝壑遍布的臉便被埋在了陰影了,看不清表情。
火明子尊者斜了鬼炎老祖一眼,并未吭聲,只是拱手道:“在下猶豫的并非此事,而是……文龍子師兄和召賢子師兄無法使用那秘寶?!?
眾人一片嘩然。
既然無法使用,那這秘寶到底有何作用?
火明子也不再隱瞞:“那樣秘寶往日里只有玄靈子師弟使用過,百年前他曾用此物重傷了天妖尊獨絕天老。如今玄靈子師弟被困在枯山,世上能夠使用那樣秘寶的人便只剩下一個。”
火明子轉(zhuǎn)過頭,目光鄭重地看著站在角落的俊美修士。
洛漸清微微一怔,在場所有大能的目光全部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他錯愕地望著火明子,只見后者長嘆一聲,道:“漸清,只有你催動《九蓮本心錄》,才將那樣秘寶的效力發(fā)揮出來!”
當(dāng)日深夜,三道黑色的身影飛速地穿過夜色,竄入了崇滕山脈。
令人驚異的是,這三人穿過天擎破海陣的時候,大陣只是輕輕晃動了一下,并未有任何其他反應(yīng)。三人快速地往前飛行,他們將自己隱藏在黑暗里,專門行走在偏僻狹窄的山澗中,甚至直接選擇妖獸尸山進行穿越,為的就是避開那些巡邏的妖獸。
進入天擎破海陣是第一道大關(guān),第二道大關(guān)便是避開這些妖獸,而那最后一道大關(guān),就是離開天擎破海陣!
聚集在茺州的人修幾乎都是頂尖大能,以他們的實力,想要穿過天擎破海陣絕對是一件天大的難事。然而天擎破海陣有一個算不上缺點的缺點,那便是它遇強則強、與弱則弱。
洛漸清如今是出竅中期大圓滿的修為,若是有兩位大乘期的尊者愿意為他耗盡靈力,幫助他欺瞞天擎破海陣,他再一路往南而去,便有五成可能可以離開。
同樣,如今剛剛出竅初期的佛子和不過元嬰后期的云香,也是可以離開這里的。
于是眾人便將這個任務(wù)交給了他們?nèi)?,他們只有一個夜晚的時間,天色一亮,他們身上隱匿氣息的佛珠便會失效,行蹤會被妖族發(fā)現(xiàn)。兩位大乘期修士靈力枯竭,為洛漸清布下了一道小陣;還有三位大乘期修士一起為佛子和云香布下這道陣。
時間越久,這個欺瞞天擎破海陣的陣法便會磨損失效,他們要用最快的時間穿過第三道大關(guān),離開天擎破海陣。
東邊的地平線上,一道淺淺的光芒漸漸顯現(xiàn)。三人極速穿行,每當(dāng)遇到妖獸的巡邏小隊時,都會警惕地停下來,待對方離開再走,著實消耗了一些時間。
一路上,洛漸清和佛子雖說行路匆匆,卻神色平靜。唯有云香一直咬著牙,即使穿越血淋淋的妖獸尸山時,也不嬌弱地吭出一聲,在有些時候走得甚至比洛漸清和佛子更快。
又是十幾頭妖獸在前方行走,三人再次停了下來。
即使停下來,云香也一直仔細(xì)地盯著那些妖獸,只要對方一走,她便趕緊前進。
望著她這番模樣,洛漸清沉默地低下了頭,佛子也撥弄著手中的佛珠,輕嘆一聲,搖了搖首。然而這一次,那十幾頭妖獸竟然停了下來,似乎短時間內(nèi)不想再走。
這里已經(jīng)快要離開崇滕山脈、抵達岑州,只要再走一百里,便能離開天擎破海陣!
云香握緊了手心的一只小巧鈴鐺,她咬牙望著那群不挪窩的妖獸,許久后,終于忍不住小聲道:“它們里面最強的也不過是七階,比你要弱。洛漸清,我們出去殺了它們?!?
洛漸清蹙了眉頭:“我們并不知道它們有沒有什么通風(fēng)報信的法子,能不出去招惹是最好的。倘若真的招惹來了八階、九階的妖獸,我們就麻煩了?!?
望著東邊漸漸泛起的魚肚白,云香急得雙眼通紅:“難道我們還有時間再等下去?”
洛漸清一時啞然,既而移開視線。
云香的眼里漸漸濕潤,她目光復(fù)雜地看著眼前這個沉默不的青衣修士。她自然知道洛漸清說的是正確的,如果他們不在天亮前離開,那他們只是有幾率會被敵人發(fā)現(xiàn);但倘若他們襲擊妖獸不成,那他們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頓時增加了一倍!
然而,逐漸變亮的天色卻讓云香無法冷靜。
她盯著洛漸清,眼神慢慢冰冷,到最后竟然嗤笑了一聲,模樣像極了曾經(jīng)那狂傲的紅衣魔修,道:“是,你們都不急,但是我急。你們知道,就算來不及破開這天擎破海陣,早晚有一天它也會自己破開,因為妖族沒辦法一直維持這么大的大陣??墒乾F(xiàn)在不破開這個陣,死的不是你們太華山的人,也不是你們歸元宗的人,而是我魔道宮的人,甚至是我的師父!”
佛子撥弄佛珠的動作緩緩?fù)W ?
洛漸清抬了眸子看向云香,嘴唇緊抿。
只見一滴眼淚從云香的眼中緩緩流淌下來,流過她白皙的臉頰,流入了那干澀發(fā)白的嘴唇里。她一直盯著洛漸清,就這么盯著,仿佛要看透他一樣。
“我的師父,只剩下不足三百年的壽命。他早晚會死,甚至他此生已經(jīng)沒了再突破的機會,但是我就是不要他死。你們死了是進入輪回,我的師父死了,就是三百六十一萬世的畜生道!是,他死有余辜。”云香轉(zhuǎn)首看向佛子,“你這個和尚說過,我?guī)煾笟⒘四敲炊嗳耍阍撌艿竭@些報應(yīng)。但是你可知道,這兩千多年來,我?guī)煾冈趦勺鍛?zhàn)場上救過多少人?”
“他年輕時為何會殺了那么多人,你可有問過原因?他后來為人族做了多少貢獻,你可曾看到知道?”
佛子永遠(yuǎn)擒在嘴角的笑意,隨著云香的話,一點點地斂去。
云香忽然轉(zhuǎn)首看向洛漸清:“你是最沒有資格看著我?guī)煾杆赖娜?!洛漸清,他若是死了,你便后悔一輩子吧!我?guī)煾复丝探^對抵擋不住妖族大軍,他更不可能是天妖尊的對手。洛漸清,你一定會后悔的,你肯定會后悔,你一定會后悔!”
喉嚨里有些發(fā)澀,洛漸清嘴唇翕動,不知怎的腦中竟然浮現(xiàn)起了一道血色身影。
三年前,他曾經(jīng)去往魔域,見到了那位傳聞中的魔尊。一切往事竟然在此刻成了虛影,洛漸清想要再回憶起魔尊的長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沒有記清楚。對方的相貌隔了一層水霧,朦朦朧朧得看不真實,他越是回憶,便越是想起墨秋,完全想不起魔尊。
洛漸清的腦中有些發(fā)疼,他很想開口詢問云香,為何他一定會后悔。但是話還沒出口,卻聽云香沙啞了嗓子,快速道:“它們走了!”
下一刻,云香率先飛身出去,洛漸清和佛子緊隨其后。
三人眨眼間便穿過了剛才那道小山谷,然而他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他們剛剛離開后,一只狼頭妖獸跑到了他們剛才待過的大石頭后,正要方便。突然,那妖獸鼻子一動,它再仔細(xì)聞了一會兒:“不好了!這里有人族的味道!這里有人族待過!”
砰!砰!砰!
三道震天的響聲從洛漸清三人的身后響起,令三人臉色大變。
那群妖獸果然有聯(lián)絡(luò)同伴的方法,洛漸清加快速度,身子如同離弦之箭,眼見著就要沖破大陣。佛子和云香的修為畢竟不如他,到最后,洛漸清直接一手拉住一個,直直地就往外沖。
大陣的終點已經(jīng)可以看到,被擋在大陣外的人族修士也已經(jīng)入了眼簾。
洛漸清不敢懈怠,然而就在他們距離那大陣邊界只剩下百米距離時,一只巨大壯碩的人頭金獅擋在了他們面前,阻攔住他們的去路。
這人頭金獅高達三十丈,當(dāng)它低頭時,一雙巨眼有房屋大小。鋒利的獠牙隨著它的咆哮從口中顯露出來,仿佛一把把巨大的尖刀。望著對方,洛漸清的心漸漸冷了下去,松開了拉住佛子和云香的手。
人頭金獅哈哈一笑,道:“竟然有三個人族?!?
大陣外,文龍子尊者大聲怒道:“石榮,爾敢!”
人頭金獅轉(zhuǎn)首看向大陣外暴怒的文龍子,反而朗笑道:“文龍子,你這般緊張,莫非這是你認(rèn)識的人?讓本尊瞧瞧,五十多歲的元嬰后期,七十多歲的出竅初期,還有……”聲音戛然而止,這人頭金獅雙眼睜大,驚道:“五十多歲的出竅中期大圓滿!你們?nèi)齻€都是人族的頂尖天才!”
洛漸清早已取出霜浮劍,佛子也取出佛珠,云香拿出了一串黑色小鈴鐺。
然而,這一切在這人頭金獅的面前,卻仿佛是個玩具。
第九海海主石榮,地階斬鐵金獅獸,實力極高,相當(dāng)于人類大乘后期大圓滿!它的雙眼在洛漸清三人的身上打轉(zhuǎn),移到云香身上時,便道:“如此年輕的魔修天才,還是個母的,你難道是魔千秋的徒弟?”
移到佛子身上時,又說:“你是個和尚,肯定是歸元宗的?!?
最后再移到洛漸清身上:“本尊……從未見過如此天才。便是那晉離,就算他是龍族,也不可能有這般修煉速度。但是本尊曾經(jīng)聽陰姬大人說過,人族中,好像真的出了一個天才。莫非你便是那玄靈子的徒弟?”
洛漸清抬步上前:“是又如何!”
這石榮顯然是沒想到洛漸清會這么坦蕩地承認(rèn)了,他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果然是玄靈子的徒弟!”
洛漸清說道:“你為何不化作人身?”
石榮道:“本尊為何要變成你們?nèi)俗宓哪??天道溺愛你們?nèi)俗澹魏窝F晉階到最終,都可化作人形,但本尊就是不喜歡……”
聽著石榮的話,洛漸清一張清俊臉龐上都是警惕神色,但是額頭上卻有細(xì)細(xì)的汗?jié)B出,嘴唇也有些發(fā)白。他看上去像極了一個明明很害怕恐懼、卻強裝鎮(zhèn)定的年輕人,于是石榮便沒有發(fā)現(xiàn),洛漸清此刻將右手別在了身后,大拇指在食指上有節(jié)奏的敲打著。
天擎破海陣外,文龍子尊者等人早已急得開始攻擊大陣。而在大陣內(nèi),洛漸清井井有條地與妖尊石榮交談。這石榮看似斯文,語氣中卻帶著對人族滿滿的不屑與鄙夷,每當(dāng)看到洛漸清被他的話氣得滿臉通紅時,它便會哈哈大笑。
洛漸清一邊氣急敗壞得好似被羞辱不堪,一邊敲打著自己的手指。
佛子和云香望著他的手指,兩人都神色肅穆,捏緊了自己的法寶,似乎在等待全力一搏的時機的到來。
洛漸清氣得不行,他聲音顫抖地說道:“你不許侮辱我?guī)煾?!”這話似乎憤怒難忍,但是底氣卻十分不足。
石榮擺著長長的尾巴:“你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囂?玄靈子那種東西,”
洛漸清雙眼一紅,仿佛失去了理智,拔劍便向這斬鐵金獅獸沖去。他的劍上凝聚著青色劍光,很快在空中浮現(xiàn)出一朵淡雅別致的五瓣青蓮,帶著一股壓迫強大的氣場。
然而這一切看在斬鐵金獅獸眼中,都不過是小打小鬧。它毫不在意地抬起前爪,打算直接將洛漸清給壓下去,誰料就在此刻!剛剛一直未動的佛子和云香突然出手!
兩人一左一右,向斬鐵金獅獸攻去。
云香搖晃中手中的小巧鈴鐺,剎那間魔氣涌現(xiàn),黑色的魔氣順著鈴聲往外傳蕩,變成一頭兇猛的野獸。野獸咆哮著向斬鐵金獅獸的左腿沖去,云香一掌拍向自己的胸口,頓時便是一口心血吐出,噴在那野獸身上,令它身上血色彌漫,形成一道道奇異的花紋。
與此同時,佛子手指一彈,一串檀木佛珠便飛向斬鐵金獅獸的右腿。佛子口中輕輕念誦著《大般涅槃經(jīng)》,隨著一句句佛語地吐出,佛珠上金光大作,一尊七處平滿相的金色巨佛出現(xiàn)在半空中。法相尊嚴(yán),佛光凜然,佛祖一只大手緩緩落下,拍向那斬鐵金獅獸。
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斬鐵金獅獸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洛漸清卻身子一彎。霜浮劍從下而上地刺向金獅獸的眼睛,但是他自己竟然從金獅獸的身下滑了出去,往大陣外而去!
轟!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