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們酒店有些年輕的小工,愛背地里學他說話和走路姿勢,還要額外配個蘭花指吊吊眉角什么的。他知道他只是娘了點兒,到不至于跟社會上有些不三不四的人那樣妖妖叨叨的,可是就是這個窩囊勁兒,也夠讓張經理別扭的了。
今天他的表現,比他想象中還要差,進去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來,竟低著頭看腳丫子了。也就是今天來的都是老板的熟客,要不惹著客人不高興,到時候還得他的收拾爛攤子。
想到這里張經理對他的那么點兒看不上,就有點兒升級,口氣也不太好,“怎么的?”
李程秀有些膽怯的看了他一眼,遲疑道,“張經理,能,能不去嗎?!?
張經理一瞇眼睛,把耳朵靠近他,“你說什么,大聲點兒?!?
“那個,海上,派對,能,能不去嗎?!?
張經理這回聽清了,嘖了一聲,“不去,為什么?”
李程秀低下頭,想不出什么說辭,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能不去嗎。”
張經理臉色有點不好看了,“不是,不去?你怎么想的???那個邵總別看年輕,你知道多大的背景嗎?他家直通著那個呢?!睆埥浝頉]明說,指了指拐角處燈箱上中南海酒的廣告,“就這樣的你去一趟能少得了這個數不?”張經理把那個手又伸到他眼前,不過這次展開了五個手指頭,“你倆月累死累活的也不過就這樣,你有什么毛病,為什么不去?”
李程秀臉憋紅了,突然問了句讓張經理意外的,“他,他全名,是什么?!?
“什么?”
“全名,邵,邵什么?!?
張經理皺著眉頭,眼神嚴厲了幾分,“你一個廚子,打聽這個干什么?!?
“我……”
“你老老實實做飯就行,別想些不該想的,我告訴你小李,那種人不是你想攀就能攀的。”
“我不是……”
“我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都,這事兒老板親口給答應下來了,改是不可能改了。你要有那個本事,好好表現,讓邵總多給你點兒。可是你可不能給咱們老板丟人啊,老板最好面子,脾氣上來了,說開人就開人,你在咱們酒店干了好幾年了,算上在總店的時候,再多混幾年興許能當廚師長了,別怪我沒提醒你,踏踏實實的,好好干,不然機會砸你自己手里,你可怨不得別人。”
張經理說的話句句在理,李程秀一個字都反駁不出。
人話說完了就徑自走了。
李程秀沉默的看著酒店空蕩蕩的長廊,明黃的燈光一盞一盞的延伸到底,盡頭處幾乎覆蓋整面墻的衣裝鏡將長廊折射成了無限延展的空間,看上去富麗華美,可也空的嚇人。明明是暖色調的布局,卻被冷硬的大理石地板裝束出了幾分清冷寂寥,李程秀單薄的身影就那么突兀的點綴在了空闊的景象中。
第二章
他回去先把干凈的衣服換下來,重新套上那套臟的,這才回到廚房。
他進去之后,里面掂勺的配菜的雕花的通通動作一滯,拿詢問中帶著點兒幸災樂禍的眼神看著他。
李程秀知道自己在這里人緣不好。
在他過往的人生里,其實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人緣這種東西。他的處事方式,一直是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不交流就不交流,所有人都忘了他才好,只有那樣他才覺得自在。
像他這樣的人,輕易就能惹得人反感,所以不如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反而安全。
他習慣沉默待人,別人自然也沉默待他。
只是這個地方不太一樣,他感覺的到有些人對他的態(tài)度,除了輕視,還有些敵意。
他來到深圳有十年了,從最開始的雜工學徒做起,后來跟了個待他比較好的師傅,進了這個酒店。
三個月前,老板開了這家新店,由于是海景酒店,不僅環(huán)境好待遇高,第一批調過來的員工,以后肯定能有更好的發(fā)展。
當初決定人員的時候,大家也是搶破了頭的。他在他們陳總手下干了五年,表現一直不錯,于是被調到這兒來,跟另外一個同事一起擔當副廚師長。
在以前的環(huán)境,大家都習慣了他的沉默寡,可是到了新環(huán)境,有了許多新的同事,在最開始的熟悉磨合期,就一副與世隔絕的態(tài)度,想不招人怨也難。
何況以他的資歷能當副廚,難免遭人詬病,若不是新店急缺人手,肯定也輪不到他。
大家看他正炒著菜就被經理叫出去了,這么急,多半是不會有什么好事。
剛才接他手的一個年輕廚師小錢,就上來問他,“李哥,張經理叫你做什么呀?!?
李程秀如實道,“有客人,要辦派對,叫我去?!?
小錢露出一個不相信的表情,張著嘴看了他半晌,隨即笑道,“行啊李哥,好事兒呀?!?
正在準備冷盤的小趙故意重重嘆了一聲,“李哥運氣真好,要不是你今天當班,可碰不上這樣的好事了。”
下之意是若是今天廚師長或是另一個副廚在,也輪不到他。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又一個不落的說恭喜。
李程秀就點點頭,也沒表示什么。悶頭看了看電子版面上顯示出的客人訂的菜,洗了把手,擼起袖管就開始工作。
眾人看他沒什么反應,都自討了沒趣,有個小工就在他背后夸張的扭著腰走了幾步路,其他人都嘻嘻笑了起來。
李程秀右耳弱聽,在嘈雜的環(huán)境里很難分辨出多種聲音,可那帶著諷刺的笑意還是能穿透耳膜,清晰送進大腦里。
他埋著頭料理手下的蟹黃豆腐,心里漸漸平靜下來。
晚上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李程秀先把自己扔到了刷的掉色的地毯上。
他向來愛整潔,一身的油煙味如果不洗干凈,絕不碰床。
他翻了個身,仰躺在地毯上,閉著眼睛大口喘著氣休息。
七月的深圳,熱的跟大蒸籠一樣,他大晚上下班,公車依然擠的人汗流浹背,上一趟班回一趟家,就跟洗了個黏糊糊的澡一樣,讓人里外直犯惡心。
公司本來是有安排住宿的,但是搬到新店后,宿舍還沒準備好,他這個級別的,每個月給他一千三的住宿補貼,讓他們在外邊兒先找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