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李知微的母親沈覓云,以前多有矛盾,可如今卻像是只問一故人,神色溫和,李知微臉上安靜了下,強(qiáng)自笑道:“娘親她應(yīng)該也能夠逢兇化吉的?!?
崔憐晴看著她的臉,直接地道:“你娘已死了吧,小小年紀(jì),扯出娘親還活著的話來,叫人不敢太輕視你,對得起知微這個名字了?!?
“可你為什么要回來呢?”
崔憐晴伸出手指撫摸李知微的臉龐,揭開了之前父女相聚溫情下的冷酷真相,道:
“殿下將你和你娘留在了西京,而沒有帶著,也不和我們一樣隨陛下去鳳翔,不在大軍保護(hù)之下,你這般早慧,早就知道潛藏的含義了吧?!?
李知微沒有回答。
崔憐晴懶洋洋道:“殿下有新喜歡的女子,是獨孤氏?!?
“很年輕,文采好,身段也柔,這個年紀(jì),倒是叫我想起來我們小的時候了?!?
“你,我,還有你娘,還有我那位名動天下的姨娘,我們這些女子啊,都在這后宮里面打轉(zhuǎn),臨到了來,才知道斗啊斗,斗了個什么呢?”
“總有年輕貌美的世家女。”
“愛恨豈能夠長盛不衰呢?”
“我和你娘,自隨了殿下就在斗,如今你娘去了,你回來了,我看到你,就好似也看到了故人,看到我們當(dāng)初的樣子,這樣看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吧?”
“你來找我,有什么事情?”
李知微抿了抿唇,還是道:“知微有一位恩人……”
崔憐晴注視著她,直接道:
“如今長安城才剛打下來,正是要依仗各方的時候,殿下歲三十有一,已經(jīng)有十幾個兒女,而陛下子嗣更多,蜀地,明皇還在,叛軍也在?!?
“不要說你的外祖父,你的娘親已經(jīng)去世了,就算是他們還在,就算是你母族沈家鼎盛,在這個時候,自保都已經(jīng)是很難的事情了,皇子皇孫太多?!?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妄圖做什么呢?”
“我若是你,就好好在宮中藏著!”
李知微抿了抿唇,告退離開,又去找了同父同母的兄長,李岧郎道:“……他已經(jīng)死了,云岫,必然死了。”
“就算是沒有死,又怎么樣呢?!”
李知微道:“沒有死的話,他一定在等待著我找人來救他?!?
“我豈能不顧恩人?!”
李岧郎安靜了下,道:
“云岫,不要胡鬧了,事情,沒有那么簡單的?!?
李知微覺得心中空空落落的。
她其實明白,自己和母親沒有能跟著父親,也沒能跟著祖父陛下前往鳳翔,已經(jīng)代表了很多東西,李知微害怕了,她想要退縮,她也想要縮起來的啊。
李知微抱著膝蓋,蜷縮在了冰涼涼的宮里。
一直看到太陽出來了。
李知微呼出一口氣,她翻找出來了紙筆,寫下給皇帝陛下的謝表,表達(dá)自己安全回來,祝賀皇帝陛下收服長安,她頓了頓,提起筆的時候,聽到自己的心臟砰砰砰地跳動。
想到了父親的躲閃,想到了大兄的告誡,想到了崔妃的話。
可她還是繼續(xù)寫下去了。
少女的右手因為害怕在抖,左手抬起來,按住右手。
所以寫下去的文字仍舊還是很穩(wěn)定。
只是可惜,前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竟然有妖族坊市,以長安百姓人肉為食,如此大勝之跡,竟有此事,恐損帝王之聲威,損長安西京之大定,損阿翁收服長安之正統(tǒng)大名
這一封謝表只是當(dāng)做素來知禮的小郡主的表達(dá),送達(dá)了鳳翔,第三日的時候,皇帝陛下下令,派遣朔方軍前去,掃蕩妖族坊市,救黎民百姓。
另,郡主李知微,妄談國事,受罰。
《唐律》,妄述,杖三十。
不得免。
崔氏托腮看著被幽禁的少女,問道:“圖什么呢?”
她用仕女扇,戳著李知微的小腿。
李知微疼的輕輕嘶氣,卻還是輕聲回答:“我不相信他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怎么能自己活下來了,就萬事大吉了呢?”
“那是他們的做法,我才不要?!?
崔妃道:“值得嗎?”
李知微趴在那里,低著頭,回答道:
“知恩,報恩。”
“李家的女兒,只是這樣罷了?!?
崔妃嘆了口氣,她伸出手,把李知微的臉抬起來,小姑娘不肯,被她用力掰起來,那張臉上涕淚橫流,眼睛都紅了,崔妃都心軟了:“疼嗎?”
李知微牙齒咬著下唇,嘴唇顫抖。
“不?!?
崔妃說:“為什么說不疼?”
她是聰明的女人,且尖利,還有年少時候的飛揚跋扈,于是故意道:“哦,我懂了,是因為我畢竟不是你娘,你啊,斷不肯在我面前示弱哭呢?!?
李知微一頓,想到那個身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終于控制不住,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
“胡,胡說!”
這個聰敏的,冷靜的,勇敢的少女,終于露出了真正的樣子,咬著牙,流著淚,像是沒有人要的小貓,在張牙舞爪:
“我沒有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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