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音一整宿都沒有睡。
途中醒了好幾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被山賊們抓來了的百姓也都臉色蒼白,但是眼底也透著一種異樣的興奮,昨天晚上的時候,有一個斷臂的俠客救了他們。
然后讓他們等一等,說是之后會有人來。
真的會有人來嗎?
那時候江懷音問那男子,說為什么要等,為什么是那個少年,那個男人沒有說什么,這讓江懷音多少是有些不安的。
真的,還能從這地方出去嗎?可出去,出去……
出去又要做什么呢?
江懷音有些恍惚,巖石上凝聚的冷露落在脖子里,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縮了縮自己的身子,知道自己又想到了過去。
這些年發(fā)生的事情,一切都像是個夢一樣。
她是個樂師。
是玄宗三千梨園弟子之一,主彈箜篌。
這里是秦嶺附近,距離長安城不算是太遠。
前些年大亂的時候,明皇夜走皇宮,她們都被拋棄了,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不對,慌慌張張,跟著大家一起跑,卻給賊匪給抓了。
如果不是她懂一點梨園子弟的易容手段,把臉上身上都畫了濃瘡,早就難以幸免,可這樣恐怕也撐不了太久,本來覺得為自己肯定必死,卻沒想到有峰回路轉(zhuǎn)。
等待著的安靜當(dāng)中。
旁邊有個臉上有皺紋的老太太低聲道:
“江姑娘,你說,這一次咱們能出去嗎?”
江懷音心里害怕,茫然,卻勉強擠出微笑,安慰道:
“嗯,一定的。”
她輕聲道:“你不是還想要出去看看你的孫子嗎?馬上就可以出去了,一切都會好的?!蹦抢咸c了點頭,眼底有希望,也有害怕這希望只是一層泡沫的恐懼感。
江懷音呼出一口氣。
她說是這樣說,其實心里面很茫然,她還能去哪里呢?長安城淪陷,她只有一身樂術(shù),但是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她有手有腳,總可以找到一口吃的。
那個獨臂男子所說的少年郎,又是誰?
是一聲脆響驚醒了江懷音,她看到這地方的門晃動,心里一下緊繃,害怕出了什么事情,她把被劫掠來的孩子保護在后面,手里抓著一根磨尖了的簪子,頂在前面,臉色蒼白,手指都在用力。
如果是有賊過來,就拼了,已經(jīng)到了這個時候。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想著,在這個隱蔽的地方,黑洞洞的,一把刀從門口劈進來,收回刀的時候,陽光從裂隙里面照進來了,一只眼睛湊近來,然后有少年郎的聲音傳來:“里面有人!”
“里面的人,請往后面退一下,有什么遮掩的東西,就藏在那些東西后面,這門,嘖,這門怎么鎖得這么嚴實?”
江懷音聽到少年有些惱火的聲音,她意識到這是援軍,想要說,其實是屋子里面反鎖住了,還堆了一堆東西,所以才很難打開的,可這一松了口氣,反倒是有些沒力氣,手腳發(fā)軟。
那少年收了刀,江懷音要說話的時候,忽然聽到那少年的聲音道:“算了,不開了,直接破門?!?
“請退后,不要動?!?
“三?!?
“二。”
“一?!?
江懷音不解。
她的疑惑被沉悶的破空聲音打破了。
轟的一聲,一把斧頭就這樣鑲進了進來,斧頭被抽回去,裂隙被擴大,江懷音,還有這些被賊匪劫來的百姓恍惚著,就好像,這幾年暗無天日,提心吊膽的生活,也被一下,一下地劈開。
光透進來,黑暗碎裂,最后一個穿著褐色衣裳,身上帶著血的少年一腳踹開大門。
陽光,塵土,還有微風(fēng)都翻卷著進來了。
少年把手中的斧頭扔下,江懷音想著往日聽說的俠客故事,這個時候的俠客們,一般都會說在下某某某,誰誰誰的弟子門人,諸位受苦。
可那少年只是半蹲下來,一邊用布纏繞手掌,掰開門上的豁口,擴大出口,一邊認真問:
“有人受傷了嗎?”
他的視線掃過那些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那些老人,嘴角扯了扯,是那種安撫別人的微笑,但是在江懷音的眼睛里面,卻有點像是悲傷,安靜了下,周衍道:
“我有藥?!?
“老人孩子先出來,傷病舒緩,不要立刻起身。”
“不要亂,不要著急?!?
“身體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要告訴我?!?
他就像是以前一次次的那樣,然后,完全出乎于本能,就好像背后還有那一面紅色的旗幟一樣,道:
“請相信我?!?
………………
周衍把人都救出來了。
他用作為支援搜救隊學(xué)會的急救法幫一些人包扎過傷口,然后找到了賊匪的大鍋,然后把糧食,肉都放進去熬粥,不會太油膩,不會太稠,目的是為了補充營養(yǎng)。
然后找了紙筆,清點人數(shù),來歷。
這種秩序感,讓人們下意識跟著他的安排和節(jié)奏,沒有什么亂事,周衍把一位老人從里面背出來,然后小心放在旁邊的石頭上,確定應(yīng)該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的肌肉衰退。
一切都很安靜,這十幾個被救出來的人,也都沒有說什么,這種安靜壓抑的氛圍里面,周衍搬出來許多的碗,然后用大木桶挑水過來,把這些碗筷都沖刷干凈。
呼……
周衍活動了下肩膀,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