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怒吼,周衍腳上的鞋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印在屠戶的臉上,啪的一聲,踩實了的。
屠戶臉上的肥肉像是波浪一樣抖動。
但是身子卻沒有晃一下,手一用力,就把周衍提起來,咧嘴一笑,贊嘆道:
“好生猛!果然是好肉?。 ?
這語氣,就好像是廣州佬去海鮮市場碰到活蹦亂跳的大螃蟹,他盯著周衍,咽了口唾沫:“香,真香,娘的,八輩子沒見過這么香的肉了。”
“別說吃了,被這樣的腳踩一下,身子都輕了二兩哩?!?
他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滿臉迷醉。
口水都要從牙縫里面流出來了。
然后又狠狠咽了口唾沫,強忍著饑餓感,把周衍捆了。
“這種好肉,可不能生吞干嚼了,也不能大火爆油,必須要水煮清蒸,吃這個人,就得要人有人味兒,講究的就是個細嫩可口?!?
“可惜,可惜,咱是沒得口福?!?
“三天以后,南山織娘姑奶奶過壽,咱們正發(fā)愁沒什么東西給送上去,這么香的肉,夠資格了。”
屠戶親自提著他繞過肉鋪。
在十字坡下大槐樹那里,繞了三圈,口里念念有詞,然后面對東南方向道一聲開,一腳踹門,空氣里就好像有了個門戶,扛著周衍就闖進去。
里面陰冷冷,偌大一個莊子,點著燈籠泛青。
一步之間,就是天地之隔。
周衍呆住,本能回頭。
十字路口屠夫鋪子還在,外面陽光普照,里面卻是冷氣森森。
這……
周衍的思緒凝固了。
這對嗎?
這不對吧?
屠戶提著周衍去了一個偏院,吩咐了幾句,就把周衍扔到了籠子里。
“老大,新貨?”
有個漢子湊過來打量著周衍,眼底泛綠。
屠戶道:“今兒才收的,給我看好了,坊主三天以后在這兒為姑奶奶賀壽,這個怎么也得是一道菜?!?
“不準(zhǔn)動手動腳的,也不準(zhǔn)揪肉片下來偷吃?!?
“好好養(yǎng)著。”
屠戶細細吩咐過了,盯著周衍,狠狠咽口水,牙齒都有些發(fā)尖,看得出真想吃,最后肚子咕嚕咕嚕,低下頭一口咬住自己的手臂,咬出血來,大口吮吸,才忍住了那種食欲。
“從沒見過這么香的人!”
………
“該死的,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法術(shù)?神通?
還是機關(guān)?
在屠夫走后,周衍整個人才稍微松懈下來。
心中有劇烈的恐懼,處于陌生環(huán)境之中的不安,最后還有一股怎么來了這世道的無名怒火在燒,情緒亂糟糟的一片。
周衍呼出一口氣。
雙手一拍臉龐。
靠著深呼吸來控制情緒,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面,各種念頭此起彼伏,可紛亂的思緒里,只有一個事情是周衍能確定的。
這幫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玩意兒,打算三天以后吃了他。
其他什么事兒,都可以放到后面。
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自救!
“郎君,郎君你還好嗎?”
有低聲喊聲讓周衍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這籠子里還有另一個人,是個女人。
周衍回神之后,勉強回答道:“我沒事?!?
“你是……,你也是被賣來的?”
女人安靜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周衍覺得自己說了句很傻的廢話,不過,反正都到這個田地上,也就和這女人打聽些東西。
但是她知道的也不多,翻來覆去,也就只是說忽然就開始打起仗來,長安附近,好像前一天還好好的,忽然就亂了起來,而且一亂就停不下來了。
長安……是我所熟悉的長安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周衍恍惚了下。
女人道:“郎君你……受傷了?!敝苎芸戳丝醋约菏直?,不知道是從山上翻滾下來,還是剛剛掙扎的緣故,有個傷口,還在不斷流出鮮血。
“哦,其實還好,你看?!?
“嘶??!”
周衍晃了晃手,但是傷口確實有些疼,這一動,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女人找了找,最后想到了什么,遲疑了下,從懷里拿出一片白布,給周衍胳膊簡單包扎了下,低著頭,臉上有些歉意,復(fù)雜,低聲道:
“這是給我女兒守靈時用的白布,還算干凈?!?
“郎君不要嫌棄?!?
守靈……
周衍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最后也只好說:
“節(jié)哀?!?
“不過,這東西給我用是不是不大好?”
他半是真的這么想,半也多少有點感覺膈應(yīng)。
女人道:“沒事的,她……郎君不知道她?!?
“她性子活潑,也喜歡和家門口路過的人們說話,路過的人口渴了,她會跑回家里,拿著自己的碗,捧著一碗水出來給他們,她不會介意的?!?
提起女兒的時候,她臉上帶著一絲微弱的笑意:
“郎君沒有見過她?!?
“她個子小小的,卻像是永遠有用不完的力氣,她阿爹回來的時候,就拿著毛巾跑過去,還老纏著她阿兄陪她玩,還因為她阿兄要讀書不陪她玩大哭?!?
“下雨天,路邊兒的蝸牛爬的慢,她怕蝸牛被碾死,會一個一個把它們拿起來,小心地放在樹葉上?!?
“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勁兒似的?!?
母親說起女兒的時候,總是溫柔的。
周衍道:“是個好孩子啊?!?
然后女人縮了縮身子,道:“我把她賣了。”
?。?!
巨大的割裂讓周衍臉上軟化下來的表情凝固了,尤其是他親自經(jīng)歷過了一次這個世界的‘賣了’的情況下,知道女人的賣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