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倒頭就睡。
一覺,竟又睡到了夜里。
夜間醒來時,正好看見外頭在燃放煙火。
一叢接一叢,將整片天空籠罩,彩云輝映,玉火琉璃似瓊玉。
云清絮從未見過這么美的煙火。
也從未見過這么美的京城。
在她的印象中,京城的冬天只有冷。
是穿了極厚的夾襖,站在街頭,仍然會凍得發(fā)抖的那種冷。
是和兄長擠在破舊的屋子里,用濕冷的炭火,炙烤著粥米的冷。
是寒冬臘月時,她抱著水盆鑿開結(jié)冰的護(hù)城河,用刺骨的河水,漿洗發(fā)硬的衣服的那種冷。
是和淵兒縮在破爛的稻草床里,聽著嗚咽的北風(fēng),凍得遲遲無法入眠的冷。
可今夜的京城,卻漂亮極了。
那些煙火像是從天宮灑落一般,橫在天際,綻放出五顏六色的花蕊,灑落人間,灑在那千家萬戶的屋檐上,蹦出火花,蹦出孩童興奮的尖叫聲。
如果淵兒也在的話……是不是也會開心地大叫?
他從未看過府外的世界,也從未看過這樣絢爛的煙火。
云清絮眼底閃過迷茫,閃過懷念,閃過哀痛。
這一世,她用那碗絕育湯,斷了她跟淵兒的母子緣分。
如果人真的有來世的話……她希望……
淵兒去一個和平的國度,做一個平凡的少年,哪怕庸碌一些,哪怕癡傻一些,只要健健康康,幸福平安……她便是用往后三生三世的流離與痛苦去換……
都值了。
……
御柳垂,瑞煙濃。
云中飄渺黃金相,日下瞻依白玉京。
煙火迷亂時,宮墻深處,也不平靜。
少年帝王著玄色龍袍,頭戴玉冕,眸光深寂,抬頭看向同一片夜空。
小聲喃喃時,眼底的落寞,幾乎要將他淹沒。
“娘……”
他眼中有淚光閃爍,像一只走丟了找不到家的幼犬一樣。
“娘……淵兒再也見不到你了,你看啊……這般璀璨的煙火……”
今生的云氏,跟前世的娘親長得一模一樣。
可他清醒的知道,她不是她。
他的娘親,是那個夜夜哼著蟲鳴曲,哄他入睡的娘親。
是那個擋在棍棒之下,護(hù)住他羸弱的身軀,唇角往下滴著血,卻仍要笑著哄他,告訴他一點也不疼的娘親。
是那個抱著他,跪在王府后院,磕出一串串血跡,只為請嬤嬤給他求一個大夫,將他從閻王手里多搶幾日的娘親。
前世,總恨苦難太長。
盼望著快點長大,能早一些走出攝政王府,能早點兒爭口氣,早點兒給娘掙一份榮耀,讓她不要過的那么苦。
可今生方知,苦難中有人相守,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如今的他……好一番名堂啊。
少年天子,壯志滿懷,坐擁天下,名達(dá)四海。
只要他想,天下珍寶皆可得。
只要他愿意,昏庸無道又何妨?
就連看似強勢的攝政王,也在暗中扶持著他,教他為人處世,教他帝王之術(shù)……
可這又有什么用呢?
他可以把那位云舅舅封官,連太傅丞相之位都可以給他。
他可以把云氏接來后宮,認(rèn)為義母,用天下養(yǎng)之……
可娘呢?
只有娘一個人……孤零零地、永遠(yuǎn)的,住在那個院落中,再不相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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