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絮不理會她的譏諷。
只問道,“你說人來了,在哪里?”
竇棠雁眼里閃過一抹輕蔑,“怎么,我還會騙你不成?”
眼神掃過云清絮身后的那架屏風,那是用六扇紫檀木框打底,用繃如滿月的絹面作畫,青金石刷出底色,云母碎仿鋪星河,孔雀石磨成粗粒,一點點涂在絹面上,涂出一個手提藥箱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的裙擺上光影流轉,如暗夜留熒。
正是竇棠雁想象中的自己。
她搬來這琳瑯院的第二日,便吩咐馮管家打開王府的私庫,讓她挑選她喜歡的屏風,來裝點她這華麗卻空蕩的庭院。
她對屏風有一種執(zhí)念。
八歲那年,她隨祖父去大戶人家給那位未出閣的小姐瞧病。
那位嫡小姐被庶出的小姐所害,掉進湖里受了風寒,若照應不妥帖,將來只怕會落下病根,無法生育。
這個世道,女子若無法生育,那就像破爛的抹布一樣,會被人棄之如履,再無半點價值了。
那時候她多單純啊,不會討好主家,不會勾引那些府邸里的公子哥,看病就看病,祖父讓她留在府中照顧嫡小姐,直到那位嫡小姐病愈,她就老老實實地伺候在那小姐的身旁,臟活重活主動去做,兢兢業(yè)業(yè),實實在在。
雖然忙碌地跟半個丫鬟似地,卻毫無怨。
到后來,那位嫡小姐感動不已,還拉著她的手,說等她身體恢復后,便要與她義結金蘭,成為異姓姐妹。
誰曾想,病好后的第一件事,那位嫡小姐就背棄承諾,讓她做了替罪羊。
嫡小姐為了給她庶妹一個教訓,將那一架最喜歡的屏風,染了砒霜石,通過她的手,送給了害她落水的庶妹。
屏風擺在那庶妹的寢殿之中,日日朝夕相對。
果不其然,在她離府那日,庶妹一命嗚呼。
人死了,她這個外來者,便成了最好的背鍋俠。
嫡小姐將污水全栽贓到她身上,說她不該為了一個義妹的位置,為了幫她出氣,便害死庶小姐……
府里的老爺和夫人,恨她斗膽殺人,怒她心狠手辣。
在那位庶小姐的屋子里,命家仆們對她當場行刑,要讓她為庶小姐賠罪。
八歲的女孩,身子怎么遭得住。
一棍子下去,血便噴了出來。
噴濺在那屏風上,她看到了那涂在屏風表面的白色的砒霜,慢慢變成黑色的結晶,一塊塊地往下掉落……
她終于知道庶小姐為什么會死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解釋,便痛昏過去。
再醒來時,祖父已帶著她離開了那家官員的府邸。
為了救她,祖父用盡了從前積累下來的人情,才贖回她一條命,但代價是,她們需要離開祖地,去別的城鎮(zhèn)謀生。
后來周轉到了晉城,方安定下來。
她恨這群高門府邸的骯臟心思,又恨自己從前醫(yī)術鄙薄,沒有跟祖父好好學習藥材的知識,還恨她的迂腐與天真,沒有看透在這世上生存的本事。
精于技術,醫(yī)術絕倫……算什么本事?
長袖善舞,讓這群達官貴族為她所用,才算是真本事。
那之后,她便暗下決心,要成為人上人,要嫁給世上最權貴的男子,要搜羅盡天底下最奢華的屏風,要祭奠那個單純的已死的自己。
多年的回憶,一幕幕畫面在腦海中閃過,落到眼前,也只一瞬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