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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原來也不太平

苻東海此舉,一箭雙雕,既可以離間鄭大風(fēng)和范家的關(guān)系,又有希望將范氏推出去,逼著范家與抱團(tuán)結(jié)盟的四大姓氏率先開戰(zhàn)。

只是苻東海大概如何都沒有想到,鄭大風(fēng)身邊有一尊出自驪珠洞天楊老頭"小廟"的趙姓陰神,精通攝魂拷魄、隱匿潛伏等諸多秘事,會順藤摸瓜,找出了他這個隱藏極好的幕后主使。

范二有些感傷,不再喝酒,只是捧著酒葫蘆,輕聲道:"當(dāng)時苻家正是在老龍城最如日中天的時候,先是家主苻畦從別洲購買新添了一件半仙兵,又有云林姜氏嫡女嫁入家族,哪怕苻家不要面子,愿意息事寧人,可姜氏怎么可能讓嫡女剛剛出嫁,就淪為一洲笑談所以那位元嬰老嫗就出現(xiàn)了,硬生生救下了半死不活的苻東海,只是沒有親自出手,只跟鄭先生說有本事就打完了苻家男人,再來跟她交手。"

范二背靠車壁,雙手抱住后腦勺,"事后聽我爹說,那姜氏老嫗的元嬰境界,很圓滿,距離上五境恐怕只差些許,極有可能手持一件半仙兵的城主苻畦,都只能與她斗個旗鼓相當(dāng)。"

他望向陳平安,"我一開始總以為鄭先生是七境武夫,可能性更大,后來覺得說不定是八境武夫,只是那一戰(zhàn)后,才知道是九境止境大宗師。苻家很快就請出了登龍臺的楚陽,就是那個被譽(yù)為老龍城金丹第一人的修士,比那方家的金丹老劍修還要善于廝殺,據(jù)說苻家門外,鄭先生終于不再是一拳撂倒對手。"

范二伸出一只手,豎起三根手指,"一拳打退楚陽,兩拳重傷了楚陽,不曾想楚陽竟然因禍得福,順利躋身了元嬰境,可還是被鄭先生第三拳撂倒!"

陳平安喝了口酒。

范二突然眼眶有些濕潤,"我們范家當(dāng)晚就吵翻了天,許多家里長輩翻來覆去,都說‘事已至此’四個字,我爹就算心里頭后悔,仍是覺得到了這般田地,再去跟鄭先生賠禮道歉,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在祠堂那邊,紛紛勸說我爹不如干脆就鐵了心依附苻家,既然苻家如此勢大,那就順?biāo)浦?只要打散了其余四大姓氏的結(jié)盟,范家即便元氣大傷,可無需百年休養(yǎng)生息,老龍城第二大姓,就是囊中之物了。大娘,和我親娘,還有我姐范峻茂,都沒資格進(jìn)入祠堂,不管我范二說什么,沒用,看我叨叨不休,我爹大概是氣急眼了,就問我到底誰是這個家的家主,我能說什么"

陳平安問道:"最后你們范氏祠堂得出的結(jié)論是什么狠下心,舍了自尋死路的鄭大風(fēng)不管,投靠陰了你們一把的苻家,向四大姓氏發(fā)難"

范二眼神茫然,"本該如此的,可是后來突然又變卦了,我爹說傳話給所有人,說是再議。沒有人知道其中緣由,我去問大娘和娘親,都說不清楚我爹的想法。"

范二繼續(xù)道:"三拳打敗了楚陽后,后者就返回登龍臺養(yǎng)傷,沒有對鄭先生糾纏不休,可是苻家眾目睽睽之下,丟了這么大一個面子,豈能罷休,于是苻東海和首席供奉楚陽之后,走出了第三人,手持一件苻家祖?zhèn)靼胂杀脑獘肜献孳迵P,因為發(fā)生在苻家門口,又有半仙兵現(xiàn)世,苻家練氣士聯(lián)手遮蔽了戰(zhàn)場,只知道鄭先生走出來的時候,滿身血污,他獨自行走在大街上,抬起手臂,朝背后苻家豎起了一根小拇指。"

范二輕聲道:"就在那一天,孫家背信棄義,竟然臨陣倒戈,投靠了苻家。不成氣候的方家,聯(lián)絡(luò)侯家,選擇推舉丁家為主,而丁家的主心骨,明顯是那位來歷通天的桐葉宗嫡系子弟。事實上,很快桐葉宗就來了一艘渡船靠岸,人不多,下船的就兩個。可是在那之后,以丁家為首的三姓結(jié)盟,反而比孫家在的時候還要胸有成竹。"

桐葉宗。

桐葉洲的山上第一家。

與姜尚真所在的玉圭宗,一北一南位于桐葉洲兩端,而桐葉宗明顯要更勝一籌。

按照姜尚真的說法,當(dāng)初三人阻截追殺扶乩宗大妖,如果不是左右那一劍,肯定是桐葉宗某位祖師之一,憑借鎮(zhèn)山之寶取走大妖性命。

陳平安對于老龍城的云詭波譎,心中大致有個脈絡(luò)了。

鄭大風(fēng)那一記誰都沒想到的"無理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極大加快了老龍城的形勢變化。

使得各大姓氏,說得好聽一點,叫浮出水面,說得難聽,就是原形畢露。

鄭大風(fēng),滿城皆敵。

就為了一個藥鋪打雜的少女。

陳平安最后喝了一口酒。

范二苦笑道:"苻家當(dāng)然不會就此罷休,家主苻畦親自出馬,跟鄭先生有了一場半年之約,就在今年初冬,雙方在登龍臺那邊交手。只是就在大戰(zhàn)之前,那位在丁家深居簡出的桐葉宗子弟,親自去了趟灰塵藥鋪,內(nèi)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不管初衷是拉攏還是威脅,總之鄭先生與人又大打出手了一場,就在灰塵藥鋪外邊的街道上。有人說是鄭先生以一敵三,有人說是捉對廝殺,總之又受了重傷,于是苻畦放出話給灰塵藥鋪,大戰(zhàn)延后到年末,登龍臺公平一戰(zhàn),直到分出生死!沒幾天了啊……"

范二抱膝而坐,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邊,即將進(jìn)入老龍城外城大門。

陳平安別好養(yǎng)劍葫,對范二說道:"大致情況,我知道了,放我們下來。這會兒,我去你們范家很不合適。"

范二惱羞成怒,就要拒絕,陳平安笑道:"別犯傻啊,吃泥土充饑這種傻事,做一次就差不多了。朋友沒你這么當(dāng)?shù)?落個你不孝我不義的,沒勁。"

陳平安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胸口,"范二還是不是鄭大風(fēng)的徒弟,在這里擺著呢。范二是不是陳平安的朋友,也在這里。"

不等范二說什么,陳平安已經(jīng)起身彎腰去掀起簾子,"停車。"

范二剛要跟著起身,陳平安已經(jīng)彎腰走出,放下簾子前笑道:"千萬別送啊,像是給我送行一樣,我就是去灰塵藥鋪那邊坐會兒,不是你想的那樣。天底下這么亂,處處都有不平事,我陳平安可管不過來。就是想著見一面鄭大風(fēng),你嘴里那個口口聲聲‘一拳撂倒’的鄭先生。"

范二瞪眼道:"別忘了那瓷器,還有約好了要一起去正兒八經(jīng)喝花酒的……"

陳平安已經(jīng)跳下馬車。

范二躺在車廂里發(fā)著呆。

喝了酒,見了最好的朋友,可范二心里還是覺得不痛快。

陳平安下了車,裴錢和四人也只好跟著離開車廂。

目送范家車隊率先入城后,裴錢小心翼翼問道:"咋了,那家伙舍不得花錢,不樂意給咱們免費吃住的地兒看著不像是這種人啊。"

陳平安笑道:"瞎說什么呢,我們先去找另外一個人。"

交錢過了外城門,想進(jìn)內(nèi)城還是需要交錢。

這筆錢,灰塵藥鋪怎么都該幫著出吧

陳平安知道去往灰塵藥鋪的路線,記性又好,只是老龍城實在太大,等到陳平安走到灰塵藥鋪的巷子和街道拐角處,已經(jīng)是臨近黃昏。

帶著身后五人進(jìn)了那條小巷,就看到了一個邋遢漢子坐在店鋪門口的小板凳上,學(xué)他師父抽著旱煙呢。

鄭大風(fēng)嗆了一口,一陣咳嗽,嘖嘖笑道:"稀客稀客。"

陳平安看著還是吊兒郎當(dāng)?shù)臐h子,也沒說什么,瞥了眼空蕩蕩再無鶯聲燕語的鋪子,陳平安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問道:"藥鋪招不招人"

鄭大風(fēng)沒好氣道:"沒錢雇人了。"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借我四十顆谷雨錢,我就當(dāng)你藥鋪的伙計。是借我,不是送。"

鄭大風(fēng)一臉看傻子的表情盯著陳平安,"咋的,漲了境界,換了身行頭,就能把谷雨錢當(dāng)銅錢使喚了滾滾滾,老子沒心情陪你說笑話。"

鄭大風(fēng)突然抬起頭,望向背負(fù)癡心劍的隋右邊,正色道:"不過這位姑娘若是愿意留在咱們鋪子,另當(dāng)別論,管吃管喝管住,至于每月薪水,先欠著!"

隋右邊站在巷子中,對于這個邋遢漢子的搭訕,她無動于衷,臉上連細(xì)微情緒變化都欠奉。

陳平安對裴錢一揮手,指了指鋪子里頭,"就住這兒了,放行李去,自己挑屋子。"

手持行山杖的裴錢歡呼一聲,先從袖中拿出她那張最喜歡的寶塔鎮(zhèn)妖符,貼在自己額頭,一溜煙跑進(jìn)鋪子,先前在老龍城走得她累死,老早就想要拿出這張符箓給自己"增加內(nèi)功"了,這會兒終于得償所愿。

魏羨四人一不發(fā)地陸續(xù)跨過門檻。

鄭大風(fēng)無奈道:"我的陳大爺唉,你是真不知道老龍城這會兒的光景,還是覺得自己有了些本事,來我這破爛鋪子逞英雄"

陳平安笑呵呵道:"你猜"

鄭大風(fēng)像是頭回認(rèn)識陳平安,瞧了半天,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吞云吐霧,含糊不清道:"行吧,愿意住就住下,老頭子在你身上押了不少,應(yīng)該不會讓你這么早死翹翹,大不了讓趙老哥盯著你就是了。登龍臺那邊,反正老趙也插不上手。"

一尊陰神出現(xiàn)在巷弄陰暗處,對陳平安說道:"別摻和,我和鄭大風(fēng)都有可能死在登龍臺那邊。"

陳平安沒有立即給出答案,望向鄭大風(fēng)的側(cè)臉,問道:"怎么回事"

鄭大風(fēng)抽著旱煙,吧唧嘴,"別把我想得多好,是關(guān)系了大道,不得不出手罷了。當(dāng)初我死活破不開九境瓶頸,你這個狗屁傳道人,其實只有后邊的一半功勞,先前那一半,是有個小姑娘的一本書,里頭有《精誠篇》,我從她手上偷了過來,給她發(fā)現(xiàn)了,就只好說是暫借,后來給我不小心震碎了,等終于破境了,就想著重新買一本,四十好幾文錢,當(dāng)時心疼,拖了幾天,然后就沒機(jī)會還了。"

鄭大風(fēng)臉色晦暗,被煙霧籠罩,"當(dāng)初不過是欠你陳平安五文錢,如今欠了小姑娘那么多錢,你覺得我坐得住總得做點什么吧。再說了,不是我,她再過個兩三年,怎么都可以找個人嫁了,日子窮些,總好過窮日子都沒得過。好死不如賴活著,我鄭大風(fēng)自己就一直這么做的,何況她也算不得‘好死’。老趙好不容易幫著她聚了魂,傻丫頭也沒說啥,就是求我?guī)椭疹櫵锖偷艿?哭著說不怪我呢。"

趙姓陰神淡然道:"是說她喜歡你,說這輩子臟了身子,不敢想了,下輩子還有沒有機(jī)會遇見你鄭大風(fēng),還要喜歡你,只是膽子要大一些。"

鄭大風(fēng)驀然抬頭。

一股雄渾無匹的罡氣充斥著整條巷子。

鄭大風(fēng)沉聲道:"滾!"

陰神不以為意,緩緩消逝。

"接著。"

陳平安拋給鄭大風(fēng)一只瓷瓶。

只是鄭大風(fēng)任由瓷瓶在身前劃過,滾落在地。

陳平安起身去撿起那瓶坐忘丹,站在鄭大風(fēng)身前,伸手遞給他,"桐葉洲元嬰地仙拿來養(yǎng)神的丹藥,有六顆,你鄭大風(fēng)能吃幾顆就吃幾顆,死在登龍臺上,我回頭跟楊老頭要錢去,沒死,就是你欠我的。"

鄭大風(fēng)抬起頭,皺眉道:"陳平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這跟你有屁的關(guān)系"

陳平安始終彎腰遞著那只瓷瓶,"你覺得我這么泥瓶巷的泥腿子,這么辛辛苦苦練拳又練劍,吃了不少苦頭吧,以前是為了吊命,這會兒你都說了,我這會兒已經(jīng)人模狗樣了,你覺得我圖什么"

鄭大風(fēng)淡然道:"我他娘的知道你圖什么我鄭大風(fēng)上次在藥鋪早跟你說了,從來跟你陳平安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這件事,是跟我無關(guān),可我也有理由留在這里。"

陳平安還是那個姿勢,問道:"想聽文縐縐一點的,還是泥腿子一點的"

鄭大風(fēng)不搭理他。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人生在世,何以解憂唯有酒和錢。人間小不平,花錢買酒可以消之。人間大不平,我還有一劍與一拳。"

陳平安咧嘴一笑,"這些是書上學(xué)來的,按照我陳平安這個泥腿子的說法,就是老子已經(jīng)這么不爽了,那就干死他們啊!不然老子練劍練拳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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