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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天上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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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無法改變他姐姐的結(jié)局。

楊崇玄很好奇,真到了那一天,韋高武還不能不能繼續(xù)裝傻,是拼命還是忍辱負重,在鬼蜮谷茍延殘喘,奮力掙扎,希冀著將來能夠向自己報仇雪恨

這也是楊崇玄解悶的法子,想一想這些自己的芝麻小事、別人的天大慘事,就挺有意思。

楊崇玄又接過一顆野果,用破爛袖子擦了擦,隨口問道:"粉郎城那邊怎么說"

韋高武笑呵呵道:"上次城主大人與楊大哥談心后,我在破廟那邊見著了他,還夸我是個有福氣的,能夠認識楊大哥這樣的英雄豪杰,還邀請我去粉郎城做客呢。"

楊崇玄笑道:"這說明粉郎城城主,是個好說話的。"

韋高武咧嘴一笑,"我曉得的,其實還是沾了楊大哥的光。不然城主大人不小心瞧了我一眼,都嫌臟了他的眼。"

楊崇玄問道:"近期其它地方,有沒有趣事發(fā)生"

韋高武就是個幫著跑腿打探消息的,這頭狐精的膽子,看似比針眼還小,可能一輩子都沒發(fā)過火動過怒,可其實不小,附近山頭,粉郎城,連蘭麝鎮(zhèn)他都敢去。不過韋高武接觸的,當(dāng)然只會是鬼蜮谷最底層的鬼物、精怪和野修。楊崇玄完全能夠想象韋高武平日里與誰都是低頭哈腰、憨笑不已的低賤模樣。

韋高武點頭道:"有的,我剛?cè)チ颂颂m麝鎮(zhèn),聽說砥礪山那邊,最近狠狠打了一架,那個楊大哥你特別煩他的劉景龍,與一位賊俊俏的外鄉(xiāng)道姑,在那砥礪山打了個天翻地覆。"

楊崇玄說道:"劉景龍竟然愿意與人廝殺而且還是選了砥礪山這種最拋頭露面的地方劉景龍用了幾招打死對方"

韋高武輕聲道:"兩敗俱傷,兩人都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躺了老半天沒能起來,最后算是劉景龍險勝,因為是他率先站起身,那道姑慢了些許。"

楊崇玄皺了皺眉頭。

那個劉景龍,比他那個弟弟,名氣還要大些。

人人爭強好勝的北俱蘆洲,無論是山上山下,都最喜歡排座次,也正因為此,打得更加慘烈。

道家天君謝實在內(nèi)的山頂十人之外。

還有劉景龍在內(nèi)的十位年輕俊彥,楊崇玄的弟弟位列第九。

劉景龍高居第三。

此人也被譽為北俱蘆洲的陸地蛟龍,板上釘釘?shù)奈磥硪恢奚巾斒酥弧?

楊崇玄煩他,是因為少年時的一場私下切磋,死活打不破對方的一個簡單陣法。

要知道,劉景龍可是一位劍修,而不是什么陣師。

而且這個家伙比自己弟弟更惹人厭的地方,是劉景龍最喜歡講理,不是那些高蹈虛空的清談玄理,而是最低最淺的道理,所以反而更讓楊崇玄憋出內(nèi)傷。

楊崇玄笑道:"這一戰(zhàn)過后,又讓瓊林宗掙了不少銀子。"

韋高武好奇問道:"楊大哥,那瓊林宗是個什么門派"

楊崇玄道:"你們鬼蜮谷那座銅臭城,算是會掙錢的吧,如果見著了瓊林宗,得跪地磕頭認祖宗。"

韋高武有些神色恍惚,老老實實捧著那些野果,蹲在楊崇玄身邊,望向遠方。

楊崇玄說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可拳頭不硬,你韋高武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是鬼蜮谷的韋高武,除了個子高些,名字里邊有個高字,其余什么都不高。外邊沒什么好憧憬的,你還不如待在鬼蜮谷混日子。"

韋高武輕聲喊道:"楊大哥。"

楊崇玄拍了拍大個子的肩膀,"滾吧。"

韋高武重重唉了一聲,將懷中野果輕輕放在一旁,躍過山澗,就此離去,到了對岸密林邊緣,傻大個不忘轉(zhuǎn)頭揮手作別。

楊崇玄伸出手掌,輕輕張嘴一吐,手心多出一點米粒大小的猩紅汁液,楊崇玄笑著搖頭,還是不夠聰明。

連自己是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都不清楚,就敢玩這些雜耍一般的小伎倆

不過這韋高武肯定是打死都猜不出真相的,哪怕給他兩次機會。

是練氣士

是純粹武夫

因為楊崇玄兩者皆是,而且都成就極高。

這要歸功于當(dāng)初與劉景龍一戰(zhàn),當(dāng)時兩人既是同齡人,也算半個朋友。

那次交手,劉景龍未必在意,卻讓性情散淡的楊崇玄變了一個人。

楊崇玄是化名。

行走江湖的"楊進山"也是。

只不過楊崇玄這個名字,估計沒誰在意,只是在北俱蘆洲山上,游俠楊進山,以及綽號楊屠子,卻是鼎鼎大名,遠遠比他的真實姓名,更加名動一洲。

他那個同樣天生道種的弟弟,天生親水,他這個哥哥,則天生親山。

所以寶鏡山,家族還是讓他來了。

他娘的這種狗屁理由也能掰扯出來

眼前這座深不見底的水澗又算什么

楊崇玄拍了拍手掌,后仰倒去,混賬理由之外,還有個玄之又玄的說法。

親水的弟弟,極有可能會在寶鏡山,遇到一場性命攸關(guān)的大道之爭,那會十分兇險。

楊崇玄就納了個悶了,在這鬼蜮谷,除非是京觀城城主和那個蒲骨頭架子失心瘋,弟弟能有什么危險這個弟弟,又不是什么軟柿子,泥鰍似的,尋常元嬰,哪里抓得住他這個擅長保命、且最會跑路的家伙。

披麻宗竺泉不傻,說不定還要幫著他庇護一二,小玄都觀和大圓月寺那兩位世外高人,更不是惹事的主兒,尤其是小玄都觀那位,說不定還要對弟弟青眼相加,豈不是又一樁不大不小的善緣

連同那句讖語,以及這些神神道道的說法,都讓他覺得沒勁。

楊崇玄突然沒來由想起那個頭戴斗笠的年輕游俠。

看得出來,跟自己其實是一路人。

不過楊崇玄當(dāng)時沒什么較勁的念頭。

機緣將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種老話,還是要聽一聽的。

難道就是此人

楊崇玄開始深思,雙手掐訣,默默演算,推衍一事,他雖然學(xué)得敷衍了事,可是比起一般的高人,還是要強上一籌,畢竟家學(xué)淵源。

只是片刻之后,楊崇玄就一個后仰倒去,開始閉眼睡覺,"關(guān)我屁事,日高三竿我猶眠,不管人間萬里愁。"

楊崇玄喃喃道:"還是羨慕那火龍真人,醒也修行,睡也修行。不知道天底下有無相似的仙家術(shù)法,若是有的話,一定要偷來學(xué)上一學(xué)。"

一個醇厚嗓音在楊崇玄身邊響起,"有自然是有的,一個在流霞洲,能夠夜寐悟道,故而他的修行一途,事半功倍,如今此人來了北俱蘆洲,若是貧道沒有算錯,正是此人得了壁畫城那幅掛硯神女圖的機緣。"

"至于另外一人,前因后果,剛好與貧道這一脈某位祖師,有些瓜葛,所以知道他是在寶瓶洲那驪珠洞天出身,只是如今已經(jīng)在南婆娑洲,可以于白日夢中練劍,只要不意外夭折,大道可期。只不過這兩人之間,遲早會有一場大道之爭。"

楊崇玄沒有睜眼,微笑道:"原來是觀主大駕光臨,怎么,跟我一個晚輩爭搶機緣來了這不好吧,一把照徹妖物本相的光明鏡而已,難道老觀主也瞧得上眼。"

一位老道人盤腿坐在楊崇玄附近,無需動用絲毫靈氣,不過心意一動,深澗水霧便已經(jīng)自行凝聚出一張蒲團。

正是那位小玄都觀的老觀主。

老道人沒有回答楊崇玄有些無禮的問題,只是望向深澗,感慨道:"再觀此水,仍是會覺得造化無窮,匪夷所思。"

楊崇玄坐起身,嘆了口氣,"不曾想我也有靠家世的一天,才能稍稍安心。"

老道人笑道:"爹娘本事大,便是自己投胎的本事大,這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小道友何須如此煩憂。"

楊崇玄咧嘴笑道:"觀主,事先說好,我只求你別跟我爭這寶鏡機緣,至于什么傳授道法、結(jié)個善緣的好事,我弟弟興許來者不拒,至于我這邊,觀主就莫要做了,我不收的。"

老道人爽朗大笑,"貧道倒是覺得你比你弟弟更妙。"

楊崇玄雙手抱住后腦勺,"就當(dāng)是夸人的好話了。"

北俱蘆洲中部最大的王朝,設(shè)有一座崇玄署,掌京都諸多觀之名教,道士之帳籍與齋醮之事,再有管著寺廟以及所有僧人的譜牒。

而崇玄署的主事人,姓楊,既是一國國師,還擁有一座云霄宮,祖上曾經(jīng)出過三位上五境修士,只不過都已先后兵解離世。

云霄宮是一座道家子孫叢林,類似龍虎山天師府。

權(quán)勢之大,底蘊之深,不可想象。

年輕一代中,有兩位年輕俊彥,是一對同胞兄弟,年幼時分便俱被譽為天生道種。

一位被天君謝實相中,由于謝實無法收徒,年輕人也無法拜師,但是謝實依然對其傳授道法。另外一位,雖是兄長,但是年少時便喜好云游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據(jù)說天生重瞳,既占了早出生的便宜,又比弟弟多出一樁異象,本該是名正順的未來家主,可惜性情太過散漫,家族苦勸無果,便放任自流了。

推著時間推移,前者便隱約成為了崇玄署下任羽衣卿相的必然人選。后者則被弟弟巨大的聲譽陰影所籠罩,愈發(fā)沉寂無名。

老道人抬起頭,望向遠方,應(yīng)該是鬼蜮谷入口牌坊樓那邊,然后視線偏移,去往蘭麝鎮(zhèn)方向,微笑道:"此次前來,是告訴你,機緣來了。"

楊崇玄不為所動,"觀主為何要跑來與我說這個"

老道人神色凝重,緩緩道:"貧道先前算了一卦,竟是殺人大吉的卦象,可福禍相依,反而讓貧道有些心神不寧。在本心與大道之間,出現(xiàn)了一絲瑕疵。最終我將選擇讓給了別人,此時既如釋重負,守住了本心,又悵然若失,好似與機緣擦肩而過。"

楊崇玄譏笑道:"下之意,觀主是要借刀殺人自己干干凈凈,讓我當(dāng)這個急先鋒,冤大頭連觀主都猶豫要不要殺的人,我就算能殺,代價之大,我這小胳膊細腿的,擔(dān)得起"

老道人搖搖頭,"你是不在青冥天下那三脈之中的天生道種,何等珍稀。貧道才會離開小玄都觀,與你說這些。"

老道人站起身,"好自為之。"

楊崇玄突然問道:"我有一事不解,還望觀主解惑。"

老道人點頭道:"但說無妨。"

楊崇玄問道:"最需要懂道理的人,恰恰是最聽不進道理的。愿意聽人講理的,反而又不太需要那些道理。怎么辦"

老道人笑道:"這是那儒家門生該思量復(fù)思量的問題,至于你,多想一個念頭也是累贅,何必自尋煩惱。世間多庸人自擾,樂在其中罷了,你去吵醒他們美夢作甚罵你一句聒噪都算脾氣好的了。心眼小的,還要視你為仇寇。如此一來,到底是他們傻,還是我們傻"

楊崇玄啞然失笑,站起身,很正兒八經(jīng)地抖了抖衣袖,竟是破天荒打了個稽首,"謝過觀主解惑。"

楊崇玄隨即脫口而出了一句肺腑之:"大道修行,求真而已。"

老道人露出一抹激賞神色,輕輕點頭,一閃而逝。

楊崇玄回過神后,攤開雙手,握緊拳頭,"強者開道,披荊斬棘,弱者盲從,隨遇而安。"

他用掌心摩挲著下巴,片刻之后,憋了半天,忍著笑,有些辛苦。

那個問題,他哪里會在乎,其實是劉景龍這些年最為難的癥結(jié)所在。

但是小玄都觀老道人的答案,出人意料,確實當(dāng)?shù)闷鹚粋€稽首大禮。

重返桃林,老道人卻沒有著急去往道觀內(nèi)。

行走在桃樹下,老道人一直仰頭,望向天幕。

那個年輕游俠不管為何,婉拒了入觀喝茶,其實依然不算結(jié)束。

所以老道人才會詢問那好友老僧,需不需要留著那杯千年桃漿茶。

其實這種事情,小玄都觀哪里需要老僧一個外人來決定

而老僧當(dāng)時只說了四個字,多必失。

這讓老道人心有所悟,立即警醒起來。

最終做出決斷后,老道士重歸心如止水的無垢心境,只是越推衍越覺得不對,以他如今的修為,便是鬼蜮谷京觀城的城主,要來一場生死廝殺,都不至于讓他亂了道心絲毫。老道人便使出敢說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本命神通,耗費了大量真元,足足毀去甲子修為,才得以施展遠古神靈的俯仰觀天地之術(shù),終于被他找到了蛛絲馬跡。

一條線的兩端,一頭在那身在京觀城的賀小涼,一頭在那個年輕人身上。

這已經(jīng)足夠奇怪,但是更駭人的還在后邊一條線上,以賀小涼為起始一端,那條線離開骸骨灘鬼蜮谷,直去北俱蘆洲天幕,像是與另外一座天下的某人有所牽連!

這讓早已擁有無垢之身的老道人,收起神通后,都是大汗淋漓。

心中大恨。

賀小涼是誰的弟子為何一個寶瓶洲的外鄉(xiāng)女修,在北俱蘆洲能夠如此迅猛崛起,并且在天君謝實的傾力扶持下,成功開宗立派!北俱蘆洲,只要是真正站在山巔之上的,誰人不知

老道人怒目仰望,恨不得立即殺向那座天下,去往白玉京,與那位掌教討要個說法。

一旦順著卦象殺人,福緣未必是假。

可你陸沉當(dāng)我是一副牽線傀儡一條去別家院門搖尾乞憐的狗嗎!

青冥天下。

白玉京。

一位年輕道士懶洋洋地坐在白玉闌干上,腳下是一層層高低不一的云海,皆是廣沛靈氣匯聚成海,他笑瞇瞇道:"大小玄都觀,都有好手段。"

先前他一直歪著腦袋,雙指虛捻一根細線,豎耳聆聽,斷斷續(xù)續(xù),十分模糊,聽不真切。

這根線,便是他都不太愿意去親手觸碰。

此刻他坐直身體,屈指一彈,將那根線隨意繃斷。

本來就是順藤摸瓜的小把戲,真不是他意圖不軌,那小子如今是死是活,是福是禍,他可不去趟渾水了,而是賀小涼有件事情,她竟敢自作主張,做得很不爽利,拖泥帶水不說,她自己還渾然不覺后果,所以那小玄都觀的小牛鼻子,算是冤死他陸沉了。這筆賬,記在自家天下的玄都觀頭上好了,回頭就去那邊撒潑打滾,一天不討回公道,就在那邊罵街一天。

陸沉揉了揉下巴,自自語道:"不過我這個小弟子,真是福氣大的,還沒真正出招呢,就差點莫名其妙宰掉了那小子。"

一位道袍、道冠都不在道祖原有三脈中的少年,來到陸沉身邊,問道:"三師兄,有新鮮事兒"

陸沉轉(zhuǎn)過身,摸了摸少年腦袋,"小師弟啊,一定要爭氣啊,可別讓我這小師兄又輸給姓齊的一次,小師兄最記仇了,知不知道"

少年笑容僵硬,看到陸沉笑容玩味,立即轉(zhuǎn)頭跑路。

可在這座天下,這座白玉京,少年能跑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他好似被一只手掌拽住后領(lǐng),直接丟向白玉京之外的云海,不但如此,還給那個小師兄禁錮了所有靈氣。

數(shù)位仙人立即從白玉京各處飛掠而出,試圖接住這位身份尊崇的新一任小師叔。

陸沉一巴掌一個,將那些仙人打飛。

少年急急下墜,

一位暫時擔(dān)任少年護道人的飛升境修士,一咬牙,正要硬著頭皮掠去救人,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少年摔落在地

純粹只靠肉身,便是玉璞境摔下去都得變成一灘肉泥。

那些云??刹皇菍こV铩?

道祖老爺自然是能救得活這位關(guān)門弟子,陸掌教也可以,可他這個護道人豈不是淪為整座天下的笑柄

陸沉冷冷瞥了眼那位飛升境。

后者立即道心渙散,趕緊束手而立,穩(wěn)住心神。

就在少年即將墜地之際,天幕處幾乎同時破開兩個大窟窿,聲勢浩大,驚世駭俗。

然后有兩抹虹光砸向白玉京這邊。

雖然兩處窟窿很快就自行填補起來。

但是在那剎那之間,就有幾道陰影迅猛流竄進入青冥天下,都刻意繞開白玉京,試圖隱匿起來。

陸沉面無表情,伸手指指點點數(shù)下。

那幾道陰影瘋狂逃竄方向上,憑空出現(xiàn)一尊尊身高千丈的金甲神靈,將一道道陰影分別打爛。

陸沉輕輕一躍,轉(zhuǎn)瞬間就來到白玉京腳下。

少年懸停在離地一尺的空中,手腳僵硬,萬念俱空。

陸沉蹲下身,緩緩道:"護道人是身外物,道祖弟子身份是身外物,自己的生死還是身外物。"

額頭滲出汗水的少年點點頭。

陸沉按住少年腦袋,輕輕往下一按,活生生的一位道祖關(guān)門弟子,頓時變作一灘肉泥。

陸沉微笑道:"不真正死上一回,如何真正知……道"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人出現(xiàn)在陸沉身邊,一揮袖,籠起少年所有魂魄入袖后,皺眉道:"你就這么當(dāng)師兄的"

陸沉笑道:"總比你當(dāng)年強些吧。"

高大道人搖搖頭,一跺腳,拔地而起,去往白玉京最高處。

陸沉突然給一人用手臂勒住脖子,那個灰頭土臉的家伙,應(yīng)該是個子不高,得稍稍踮起腳跟,與這位陸掌教半點不生疏,嬉皮笑臉問道:"我方才這一拳如何角度刁不刁鉆道老二的老二這會兒肯定還疼著。"

陸沉點頭道:"風(fēng)采依舊。"

那人的胳膊加重力道,使得陸沉身體微微后仰,那人瞇眼問道:"有筆舊賬,咱們算一算"

陸沉笑道:"天外天,我是不去的,在這里打,你沒有劍,又傷不到我。再說了,這會兒白玉京多少仙子,都瞧著咱倆呢。"

那人這才松開胳膊,陸沉拍了拍袖子,有些無奈。

那人面朝白玉京高處,瞪大眼睛使勁望去,突然低頭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掌心互搓,然后高高舉起雙手,從前往后,狠狠捋了捋頭發(fā)。

他覺得這會兒要是手里有把鏡子,估計都得當(dāng)場炸裂。

他咳嗽幾聲,潤了潤嗓子,正要開口說話。

陸沉無奈道:"不用自我介紹了,白玉京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叫阿良。"

那人依然一本正經(jīng)與白玉京仙子們自我介紹道:"善良的良。"

陸沉笑問道:"既然堅持自己是一名劍客,你的劍呢"

那人反問道:"劍客一定要有劍嗎"

他自問自答:"我看未必。"

陸沉點頭道:"天地有俠氣處,即痛快出劍處。我知道你的想法,若是成了,一定會很壯觀。"

那個子不高、相貌……其實也就那樣的漢子,同樣是一跺腳,拔地而起,卻不是去往白玉京尋找道老二,而是拳開天幕,重返天外天。

陸沉負手而立,仰頭望去,久久不愿收回視線。

總有一些人,無論敵友,都會讓旁人心生欽佩。

這一點,這個阿良,其實比自己和齊靜春,都要做得更好。

陸沉突然想起一件事,會心一笑。

大概那位竹海洞天的青神山夫人,未必會這么想吧。

————

那避暑娘娘的洞府,建在一座名為剝落山的地方,山勢不高,算不得太好的風(fēng)水寶地。

她本就是六圣當(dāng)中勢力最弱的一個,只是不知為何,剝落山始終在鬼蜮谷屹立不倒。

反觀搬山大圣,不但麾下兵強馬壯,自身修為更是高出她一大截。

搬山大圣是一頭血統(tǒng)不純的搬山猿,雖然才五百年,可憑借著一副天生強韌的體魄,最喜好與鬼物或是練氣士近身廝殺,還重金購買了一副品秩極高的甘露甲傍身,又擁有一對殺力巨大的流星錘,如虎添翼。

剝落山的戒備,稀疏不堪,三三兩兩的精怪扎堆,忙著賭錢,很是心無旁騖。

不過剝落山有三處極其巧妙的連環(huán)山水禁制,雖然不是什么護山大陣,但是只要外人貿(mào)然潛入,很容易觸發(fā),驚動整座剝落山。

府邸懸掛"廣寒殿"匾額,倒是打造得金碧輝煌,半點不寒,十分喜慶富貴,應(yīng)該花了不少神仙錢,而且里里外外種了不少桂樹,不過都不是什么奇珍異種。

在后院那邊,一位身姿曼妙、一張臉龐卻坑坑洼洼的婦人,站在臺階上,她身穿一襲雍容華貴的宮裝,見著了那位掛在竹竿上的書生后,眼睛一亮,腮幫鼓起,一起一伏,她抹了把口水,笑得花枝亂顫,不等那已經(jīng)醞釀好措辭的持扇精怪邀功半句,就被她連同所有礙眼的嘍啰一并驅(qū)走。

竹竿被放在地上,書生姿勢別扭至極,躺在地上,手腕勒痕已經(jīng)淤青,他艱難開口,嗓音顫抖道:"避暑娘娘"

婦人蹲下身,伸手撫過文弱書生的臉龐,她眼神迷離道:"好久沒見著這么俊朗的男子了,真好。小哥兒,放寬心,我是個會疼人的婦道人家,別聽外邊瞎傳,什么避暑娘娘喜好爆炒、不喜清蒸的混賬話,我吃人的法子,最是銷魂了,男人都要喜歡萬分的,我這剝落山,哪里是什么龍?zhí)痘⒀?真真是你們男子的快活福地。"

語之間,婦人情難自禁,吐出極長極寬的一條古怪長舌,嘴角更有垂涎滴落在書生臉上。

書生欲哭無淚。

似乎嚇傻了,然后直愣愣看著她。

這位避暑娘娘嫵媚笑道:"瞧什么呢莫要猴急,幫你松綁后,你我同去鴛鴦榻,什么都給你瞧。"

書生緩緩說道:"你這只蟾蜍,倒是沒有胡吹法螺,還真是月宮種啊,不虛此行。"

婦人愣了一下。

一瞬間,黑煙滾滾,煞氣沖天,將這位避暑娘娘籠罩其中,傳出她一陣急促凄慘的哀嚎之后,很快就悄無聲息,唯有一大灘鮮血,在地面如花綻放。

片刻之后,變成了書生蹲在地上,避暑娘娘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副白骨。

書生滿嘴鮮血,也不擦拭,打了個飽嗝,一邊伸出手掌蘸了些鮮血,一邊轉(zhuǎn)頭望向墻頭那邊,笑問道:"熱鬧看夠了嗎"

饒是陳平安都大吃一驚。

精怪鬼魅害人此人,不少見,狐魅戲弄勾引書生,也常有。

可"書生"吃妖,是陳平安頭一回見。

陳平安蹲在墻頭上,腰間已經(jīng)重新懸掛好養(yǎng)劍葫,問道:"這位修為平平的避暑娘娘,明顯是有一座大靠山的,并且不會是那其余大妖,你半點不怕"

書生笑道:"不是剛好有你來當(dāng)替死鬼嗎"

陳平安也笑道:"稍微講一點江湖道義好不好"

養(yǎng)劍葫內(nèi)的初一十五閃電掠出,沒有糾纏那位書生,而是直接沒入土地。

吃一塹長一智,范云蘿的車輦遁地,讓陳平安記憶猶新。

雙方同時沉默。

書生應(yīng)該是忌憚這位年輕劍仙的那把劍,會不會快過自己的獨門遁術(shù)。

陳平安則是怕他跑得太快,就這么沒影了,這筆賬還怎么算

至于被這個家伙栽贓嫁禍,其實無所謂,后邊的麻煩,來什么接什么,本就是來此歷練的,太過安逸,陳平安反而不習(xí)慣。實在不行就動用金色材質(zhì)的縮地符,配合劍仙,暫時逃離鬼蜮谷,等到摸清了對方大致底細,再進鬼蜮谷,用鈍刀子割肉這個笨法子,慢慢磨,就看誰的耐心更好了,打不過再跑,跑了再來。

陳平安和書生幾乎同時開口,又不約而同住口。

書生擦拭嘴角血跡,"你先說,劍仙嘛,我生平最為敬重了。"

陳平安說道:"你先說,還是你們讀書人更金貴一些。"

書生一臉驚訝,"咱倆就這么耗著"

陳平安點頭道:"你高興就好。"

書生眼睜睜看著那家伙手中多出一把長劍,一屁股坐在地上,雙袖一揮,那些鮮血被聚攏為一顆圓球,縈繞在他身邊,緩緩打轉(zhuǎn),然后他試探性問道:"既然你講江湖道義,那我也講一講和氣生財"

陳平安問道:"怎么個生財"

書生指了指高墻以外,正氣凜然道:"這不是還有五頭妖物嘛,不像這位家境寒酸的避暑娘娘,其余的,個個家底豐厚。咱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一起為民除害去!"

陳平安點頭道:"好。"

書生驀然破口大罵道:"好你大爺?shù)暮?你的殺氣藏得好,可你那把劍就差長出一張嘴,對老子喊打喊殺了!"

陳平安瞇起眼。

書生緩緩起身,神色漠然。

他雖然是頭一回碰到這位事跡已經(jīng)傳遍鬼蜮谷南方的年輕游俠。

所以不會清楚,此時此刻的陳平安,會讓所有熟悉他的人,無論敵我,都感到陌生。

可書生知道一件事。

這家伙,好重的殺心。

竟是壓過了那把劍的劍氣!

書生覺得也好,不如放開手腳廝殺一場。

殺人奪寶,富貴險中求,他這輩子賭運奇佳,還沒輸過!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然后抬手拍了拍心口,笑容燦爛道:"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暈血。"_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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