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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川小說網(wǎng) > 劍來陳平安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天亮了

高冕略帶唏噓道:可惜了,只憑他是青峽島上,唯一一個膽敢攔阻老劉的晚輩,我就覺得這人不壞。

荀淵語氣平淡道:活了我們這么一大把歲數(shù)的老頭子,親眼所見的可惜事情,還少嗎死在我們手上的修士,除了該殺的,有沒有枉死、卻不得不死的有的吧,而且注定還不少。這就叫哪個郎中門口沒有冤死鬼。

高冕雙臂環(huán)胸,撇撇嘴。

荀淵緩緩道:說句難聽的,下宗選址書簡湖,是我玉圭宗的頭等大事,是一樁千秋大業(yè)。那個年輕人如果與玉圭宗起了大道之爭。我是不介意做第二個杜懋的。杜懋傻就傻在自恃修為,將寶瓶洲視為彈丸之地,全然不占理,就出手了,可我如果出手,好歹還占著點(diǎn)理,終究是在禮圣圈定的規(guī)矩之內(nèi)行事。當(dāng)然,最后是生是死,各憑本事了,獨(dú)獨(dú)不可女子作態(tài),怨天尤人叫委屈。

高冕點(diǎn)了點(diǎn)頭,能說出這番話,讓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

荀淵微微一笑,劉老成想要?dú)⑷肆⑼?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比你想象中要大很多。

高冕問得一針見血:是今晚打小的,還是以后打老的

荀淵說道:就在今晚。

高冕終于有些好奇了。

青峽島那邊。

陳平安雙指捻符,輕輕丟出。

日夜游神真身符,現(xiàn)身。

再將那條以蛟龍溝老蛟龍須制成的金色縛妖索,交給了其中一尊夜游神。

然后猛然之間,陳平安真正握住了那把出鞘的劍仙。

劉老成哈哈大笑,眼神卻極為陰沉,書簡湖都在傳你是一位很奇怪的劍修,不管如何,我還是對你比較上心的,不比劉志茂少。就看你有沒有那個真本事,讓我再次虧錢了。

不見劉老成如何動作。

那方懸停在空中的鎏金火靈神印,流淌墜落下一滴滴金色火焰,然后每一滴火靈金液在空中驀然變大,變成一具句淡金色披甲武卒,手持各色兵器,數(shù)十位之多,在青峽島落地后,向那兩尊日夜游神真身符傀儡,蜂擁而去。

不但如此,書簡湖水當(dāng)中如有仙人汲水,一道道粗如井口的水柱沖出水面,向陳平安激射而去。

陳平安手持劍仙,一次次揮劍而已。

一條條水柱,與金色劍氣長線攪在一起,在空中一同化作齏粉。

劉老成好整以暇,就這么耗著便是了,一點(diǎn)靈氣而已。

對方卻是要拼命,才能一次次斬碎那些勢大如世俗王朝最大床子弩的水柱。

更要小心翼翼分出心神,防著自己那枚本命法印的偷襲。

陳平安握住半仙兵的那只手,已經(jīng)血肉磨光,可見手指和掌心白骨。

劉老成如同貓逗耗子一般。

時不時還會給那個年輕人一點(diǎn)意外之喜,比如莫名其妙從青峽島山崖處撞出的石塊,可能是大如亭臺樓閣,氣勢如虹,也可能是小如拳頭,悄無聲息。

劉老成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那個年輕人的神色,實(shí)在是太平靜了。

分明是形骸枯槁,心田干涸,所有的精氣神,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人未死心先死

空空如也。

是一口氣將其打死了算了,還是

劉老成難得有此猶豫。

劉老成心中盤算利益得失,出手卻沒有絲毫懈怠。

他倒要看看,這個神魂早已不堪重負(fù),不由自主顫抖起來的年輕劍修,那一口氣能堅持多久。

書簡湖內(nèi),手持專門一柄壓勝蛟龍之屬的巨斧的金身法相,與那條滿身傷口縱橫交錯的大泥鰍,打得翻江倒海,湖水皆是鮮血。

兩尊日夜游神真身符,金光逐漸黯淡。

鎏金火靈法印,源源不斷滴落火靈金液。

這兩處戰(zhàn)場,勝負(fù)毫無懸念。

只是出劍不停的陳平安四周,幾乎纏滿了流螢長久不散的金色細(xì)線。

劉老成看著那個從頭到尾一不發(fā)的年輕人,殺意漸重,開始多過不殺之心。

以白骨手掌握住那把半仙兵的陳平安,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氣機(jī)凝滯的兇險破綻。

劉老成毫不猶豫,稍稍調(diào)動幾乎深不見底的氣海靈氣,青峽島四周,隨之轟隆隆巨響,如雷炸響湖面,一瞬間,數(shù)百條水柱同時沖出水面。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

心中默念兩字。

只是握住劍仙。

那些離開書簡湖的水柱不斷匯聚,從四面八方圍殺那一人一劍。

就像一個大如山峰的碧綠水球,將陳平安困在當(dāng)中。

片刻之后,那些湖水凝固靜止,懸在空中。

早已不見那個年輕賬房先生的渺小身影。

青峽島在內(nèi),十?dāng)?shù)座藩屬島嶼的數(shù)千修士和雜役婢女,都認(rèn)為那個年輕人死定了。

更遠(yuǎn)處,也有無數(shù)人在旁觀這場蕩氣回腸的廝殺。

有人松了口氣,有人幸災(zāi)樂禍,但也有寥寥無幾的修士和尋常人,這撥人哪怕認(rèn)識那個賬房先生不算太久,可仍然有些遺憾,比如珠釵島劉重潤,還有一些個跟賬房先生打過交道的婢女,覺得這個陳先生與一般神仙老爺不太一樣的人,有人百感交集,比如朱弦府鬼修,甚至是傷心,比如門房紅酥。

空中。

那巨大的碧綠水球表面,發(fā)出一聲細(xì)不可聞的輕微碎裂聲響。

顯露出一絲金線。

聲響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震撼人心,如市井坊間,那正月初一里的爆竹聲。

驀然之間,青峽島上,就像下了一場冬雨。

劉老成神色自若,以心湖漣漪,問話那個年輕人。

得到答案后。

劉老成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至于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青峽島修士眼中,只見那個賬房先生依舊懸在原地,并且做了一個奇怪動作,手腕一擰,倒持長劍,依舊沒有說話,但是面朝劉老成,雙手抱拳,像是在致謝。

劉老成點(diǎn)點(diǎn)頭。

收起了書簡湖里的那尊金身法相,以及那方本命印章。

就此一掠而走。

————

夜色中。

三位老人御風(fēng)同游,去往宮柳島。

一場大戰(zhàn)之后,劉老成氣定神閑。

這就是上五境修士的底蘊(yùn)。

何況劉老成連真正的殺招都沒有拿出手。

那尊金身法相一旦露出最近才煉化而出的半琉璃真身,那才是大殺四方的時刻。

高冕奇怪問道:為何不殺掉那個年輕人斬草不除根,可不是你老劉以往的作風(fēng)。

劉老成無奈道:你嗓門那么大,故意說給我聽,我耳朵又沒聾。

荀淵笑而不。

劉老成帶著兩人落在宮柳島山門口,三人緩緩前行。

劉老成說道:既然與我晉升十二境契機(jī)的那塊琉璃金身,有些淵源,我就得念這份情。再者,一個能夠從杜懋手底下活下來的年輕人,我與他反正沒有直接沖突,那就做人留一線。殺人立威,傷人也可以立威,差不多就行了。何況那小子比較識趣,與我做了筆買賣。

高冕笑呵呵道,念情和忌憚,哪個多些

劉老成黑了臉。

荀淵突然說道:如果那個年輕人,當(dāng)時沒有那個抱拳動作,老劉肯定就會當(dāng)場反悔,已經(jīng)宰了他。

劉老成嗯了一聲,我這點(diǎn)眼力還是有的,不會養(yǎng)虎為患,那家伙是真心還是假意,看得出來。

荀淵突然笑道:你們信不信,哪怕是在書簡湖,陳平安可以比那個顧璨,活得更長久。

高冕搖頭,不以為然道:未必吧,我認(rèn)可此人的人品,是一回事,混江湖,是另外一回事。

劉老成卻點(diǎn)頭道:事實(shí)如此。咬人的狗兒不露齒。之所以不殺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劉老成環(huán)顧四周,在書簡湖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所謂的狗屁聰明人越多,若是有個人還愿意傻乎乎講規(guī)矩,本事又足夠,最少我劉老成,是敢放心跟他做大買賣的。

高冕不理會劉老成這位山澤野修的肺腑之,只聽進(jìn)去了一句話,怒道:你他娘的,連荀老兒的馬屁都拍有沒有點(diǎn)出息你咋就從來不拍老子的馬屁

荀淵滿臉無奈。

劉老成斜眼,道:我見過你給人打出屎的慘狀,怎么敢拍你馬屁我怕拍完之后,就是一手的屎尿屁。

荀淵眼睛一亮,還有此等往事說道說道

劉老成有些尷尬,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聊什么聊。

高冕哈哈笑道:他早年遇上我們寶瓶洲僅有的一位武道止境宗師,是崔氏的當(dāng)家人,一不合就跟人卷袖子干架了。給人干翻撂倒之后,心服口服。在那之后,他就給自己取了個武十境的綽號。只是那位武夫,后來失蹤了,聽說好像去了趟中土神洲,估摸著跟這位武十境的下場差不多,在那邊,一山還有一山高,不知生死。

荀淵說道:純粹武夫,每一個能夠走到九境、并且摸著了十境門檻的人,都是有大毅力的。我們桐葉洲那邊,一洲武運(yùn)就不太行,竟然還不如你們寶瓶洲這么小的地方,奇怪吧

高冕是直腸子,奇怪個卵的奇怪,你們桐葉洲的武夫就是不濟(jì)事,這會兒有幾個十境兩個有沒有知道我們寶瓶洲現(xiàn)在有幾個嗎如果加上我最佩服的那位,再算上那個去拆了你們桐葉宗祖師堂的李二,和大驪藩王宋長鏡,三個!

劉老成卻似有所悟。

荀淵笑了笑。

所以說他會與這位無敵神拳幫幫主,成為朋友。

與更聰明的劉老成,只會成為盟友。

————

大戰(zhàn)落幕。

陳平安背著顧璨,緩緩下山。

日夜游神真身符已經(jīng)收入袖中,符膽之內(nèi)的那點(diǎn)神光,幾乎消耗殆盡,下一次恐怕請神下山,不用一炷香,根本無需與人廝殺,就要自行消散了。

顧璨滿臉血污,面容慘敗,受傷極重。

但是總算活了下來。

那條奄奄一息的蛟龍,尾巴輕輕一擺,去往更遠(yuǎn)的地方,最終沉入書簡湖某處水底。

在那邊,它這些年,偷偷挖掘出了一座龍宮的粗糙雛形。

劉老成在青峽島大展威風(fēng),以上五境修士的無敵之姿,將顧璨和那條蛟龍之屬,一并打成瀕死的重傷。

作為新一任江湖君主的劉志茂,青峽島的主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反而是那個賬房先生,出手阻攔了劉老成。

最后那個曾經(jīng)有一句話名傳遍書簡湖的劉老成,那個親口說出殺人殺到心軟,都不可以手軟的宮柳島島主,竟然還手下留情

一時間,整座書簡湖數(shù)萬野修,都覺得是霧里看花,越看越迷糊了。

山路上,隨著小泥鰍進(jìn)入巢穴,開始進(jìn)入休眠狀態(tài),顧璨的傷勢便稍稍好轉(zhuǎn)些許。

他抱住陳平安的脖子,輕聲道:陳平安,你是不是要把小泥鰍收回去了炭雪對你其實(shí)還是挺怕的,畢竟你算是小泥鰍真正的主人,跟了你,我也不擔(dān)心她會受委屈,換成別人,一旦我護(hù)不住她,我恨不得炭雪死了算數(shù),但是你拿走,我能接受,而且以后我肯定不后悔。你是知道我性子的,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你留著吧。炭雪如今跟在你身邊,我才能放心做自己的事。

到底是為啥不怕炭雪跟著我,純粹是為虎作倀嗎

我以前在桐葉洲得了件仙家法寶,是一把劍,名叫癡心,也可以叫吃心,吃人心肝的吃心,往人心口一戳,就可以提升品秩。我一開始特別反感,別說拿著它跟人廝殺,就是看一眼都覺得膈應(yīng),后來總算想明白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君子不器,才能駕馭萬物。算了,這些道理,你也不愛聽,我不說便是。

說吧,不知為什么,以前覺得心煩意亂,現(xiàn)在聽你嘮叨這些,倒也不算聽進(jìn)去,還是會左耳進(jìn)右耳出,可是聽著挺順耳的。陳平安,你說怪不怪

陳平安卻轉(zhuǎn)移話題了,這是第二次了。

顧璨哦了一聲,我心里有數(shù)的,一次是沒有離開青峽島,這次是救了我。再有一次,你就不會理我了,只把我當(dāng)做陌生人。

陳平安淡然道:還算知道點(diǎn)好歹,有點(diǎn)良心。

顧璨笑道:哈。不多的,也就對我娘親,對你,兩個人。我那個死鬼老爹,沒啥印象,委實(shí)是親近不起來。至于到時候一家團(tuán)圓了,與他見面了,會不會改觀,不太愿意去想這些。

陳平安嗓音愈發(fā)沙啞,慢慢來吧。

陳平安,我還是想要知道,這次為什么救我其實(shí)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失望,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才會帶著小泥鰍經(jīng)常去屋子門口那邊,哪怕沒有什么事情,也要在那邊坐會兒。

不要說話了。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小泥鰍已經(jīng)在水底老窩趴著,我已經(jīng)感覺好些了。陳平安,說說看唄,我還想聽……聽一聽你的道理。

陳平安喉結(jié)微動,強(qiáng)行咽下那口鮮血,只要顧璨愿意聽他說,他就愿意說給顧璨聽,臉色已經(jīng)比顧璨還要雪白的陳平安,胸口急劇起伏,輕輕吐納幾次,略微平穩(wěn)之后,沙啞道:我與你做過了切割與圈定,這是弈棋衍生出來的說法,也能夠拿來練劍,簡單來說,前者,就像我搬出春庭府,去住在山門口的屋子里。后者,就是我一直在看著你,你只要不走出那個我認(rèn)為沒有犯錯的圈子,我就幫你,我就還是你最早認(rèn)識的那個泥瓶巷鄰居。

那如果你到了青峽島后,我還是濫殺無辜呢你會離開嗎還是打死我

我會盡力攔著,讓你不犯錯,就像今天攔著劉老成殺你一樣。而且我也不會離開書簡湖,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我去做,既是為你,也是為自己。

這么活著,不累嗎

當(dāng)年在泥瓶巷,每天過著好像一輩子都熬不出頭的苦日子,就不累了也累的,只不過你忘了而已。

可人活著,不就是為了活得開心和痛快嗎

關(guān)于這個又繞回原點(diǎn)的問題,我的答案,當(dāng)然可以給你,可你未必聽得進(jìn)去,就不去說了。所以我希望將來你可以走出書簡湖,自己去親眼看看更大的江湖。對了,我收了開山大弟子,是個小姑娘,叫裴錢,以后你如果離開書簡湖走江湖,或是你回龍泉郡的時候,我又不在,就可以找她。我覺得你們兩個,會比較投緣,嗯,也有可能會相互看不順眼。

顧璨有些開心。

因為這是陳平安第一次,與自己說到了與他陳平安捆綁在一起的將來事。

顧璨迷迷糊糊道:陳平安,我有些困。

陳平安輕聲道:那就睡一覺,之后的事情,你不用擔(dān)心,有我在。

顧璨竭力讓自己不昏睡過去,輕輕嗚咽道:陳平安,我很怕我一睜開眼睛,你就偷偷離開青峽島了。

陳平安說道:不會的。

顧璨嗓音漸漸小去,真的不騙我嗎

陳平安反問道: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顧璨輕輕點(diǎn)頭,放心睡去。

顧璨已經(jīng)睡著。

所以他才沒有察覺到,沒辦法擦拭臉龐的陳平安,不斷有鮮血滴落在顧璨的手臂上。

————

春庭府內(nèi)。

顧璨躺在床上。

婦人坐在床邊,傷心欲絕。

田湖君帶來了青峽島秘藏珍貴丹藥。

但是當(dāng)她看到那個站在床邊的賬房先生后,竟是有些心顫,還有手抖。

陳平安瞥了眼她手中的藥瓶,沙啞開口,沒有問題

田湖君使勁點(diǎn)頭,以性命保證!

陳平安說道:回去之后,告訴劉志茂,我近期會找他。

田湖君只得應(yīng)下。

給昏迷中的顧璨服下丹藥后,田湖君落荒而逃。

婦人倉皇失措,只是反復(fù)呢喃,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陳平安動作微顫,搬了條椅子坐在旁邊,反問道:為什么不會這樣

婦人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那個面容消瘦許多的年輕人,這一刻,突然感到是如此陌生。

陳平安再問,是不是還想問我,是不是故意看著顧璨重傷

婦人視線游移。

陳平安自問自答道:不是這樣的,我當(dāng)下能做到的,就是這么多。

婦人嘆了口氣,眉眼低斂,滿臉淚痕,點(diǎn)點(diǎn)頭,我信你,陳平安。

這一刻。

陳平安有些傷心。

跟顧璨和嬸嬸有關(guān)系,卻關(guān)系不大。

那夜在渡口,他其實(shí)已經(jīng)想明白了死結(jié)中的一個癥結(jié)所在。

他陳平安想要證明這一點(diǎn),不難。

只需要在顧璨面前,不露痕跡地展現(xiàn)一兩個細(xì)節(jié),例如對某件身外物的重視程度,要超出顧璨更多。

顧璨的本心,跟陳平安有關(guān)的那塊心田,一樣會荒廢,很快就變得雜草叢生,最終說不定以顧璨容易走極端的性情,還會與他陳平安反目成仇。

陳平安不愿意去驗證,不想去試探人心。

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撇開所有,只說恩怨和利益得失的話,不是怕顧璨會對自己的看法,會從親人變成仇寇。

陳平安在自己心安之時,并不畏懼任何敵人在拳頭上的強(qiáng)大,小巷蔡金簡和苻南華,再到搬山猿,到之后所有道路上的敵人,都是如此。

陳平安不希望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當(dāng)年的那個小鼻涕蟲,再失去一個初衷是為了娘親、走到這一步的書簡湖顧璨。

更不想顧璨與自己一般傷心。

世事人情,是不是一個人想得越深,就越與人無話可說

陳平安坐在椅子上,閉眼休憩片刻后,站起身。

婦人緊張問道:陳平安,你去哪里

陳平安說道:我只要在青峽島,在哪里都一樣,嬸嬸放心好了。

婦人欲又止,終于還是不敢強(qiáng)行挽留。

陳平安一走出春庭府,就立即捂住心口,一手捂住嘴。

強(qiáng)提一口氣,緩緩走向山門口的屋子。

到了那間屋子,打開門,關(guān)上門,點(diǎn)上桌上燈。

陳平安坐在背對窗戶的長凳上,顫顫巍巍,取出楊家藥鋪買來的藥膏,強(qiáng)行咽下。

一人獨(dú)坐。

桌上擱放著養(yǎng)劍葫,飛劍初一和十五,各自在門口和窗邊。

非人情,不可,難近,難親。

便有了失望。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yīng)說著遠(yuǎn)行人。

似乎便有了希望。

可到頭來,還是會失望的。

吃下那楊老頭煉制的藥膏后,從體魄到神魂,都已經(jīng)毫無知覺的陳平安,怔怔看著那里燈火,燈花漸瘦天將明。

眼神死寂如古井深淵的年輕人,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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