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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不聽道理是最好

沿著那條碧綠幽幽的藻溪大渠,水草密布,隨水蕩漾,如水鬼招手。

市井諸多志怪小說和文人筆札上,還有水鬼尋人替死的說法,大體上冤冤相報的路數(shù)。

只不過一旦陰陽相隔,生死有別,尋常溺死之鬼,畢竟不是術(shù)法萬千的修道之人,哪有如此簡單的解脫之法,陰間鬼害陽間人是真,自救是假,不過是讀書人的以訛傳訛罷了。

離開了水神廟,陳平安拽著那位尚且暈厥的渠主夫人,掠向蒼筠湖,當(dāng)下身上還披掛神人甘露甲的杜俞,依舊御風(fēng)跟隨,杜俞硬著頭皮一起趕往蒼筠湖方向,大概是與這位前輩相處久了,耳濡目染,杜俞愈發(fā)心細(xì),詢問了一句是否需要撤掉比較扎眼的甘露甲,免得害了前輩失去先機(jī)。

陳平安說不用。

杜俞稍稍安心。

只不過下一句話,就又讓杜俞一顆膽子吊到了嗓子眼,只聽那位前輩緩緩道:到了蒼筠湖畔,可能要大打一場,到時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就當(dāng)是再賭一次命,裝聾作啞站在一邊,反正對你來說,形勢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說不定還能賺回一點(diǎn)老本。

杜俞笑道:放心,興許幫不上前輩大忙,杜俞保證絕不添亂。

陳平安一笑置之。

杜俞瞥了眼那位藻渠夫人,只覺得自己恍若隔世,感慨不已。爹娘總說那大修士的道法高深,黃鉞城城主也好,寶峒仙境祖師也罷,只要是有根腳有山頭的,做人行事,總有跡可循,萬事好商量,所以未必可怕,怕就怕世事無常這四個紙上文字,因?yàn)檩p飄飄,所以令人捉摸不定。

杜俞以前不愛聽這些,將這些虛無縹緲的大道理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

所以這一夜游歷蒼筠湖地界,感覺比那么多次走江湖加在一起,還要驚心動魄,這會兒杜俞是懶得多想了,更不會問,這位前輩說啥就是啥唄,山巔之人的算計,完全不是他可以理解,與其瞎蒙,還不如聽天由命。

這位行事云遮霧繞的外鄉(xiāng)前輩,有一點(diǎn)好,真。

所以一路上,有問必答,杜俞干脆破罐子破摔,只管說那些自己的心里話,與其裝傻扮癡抖機(jī)靈,還不如做人說話都實(shí)誠些,反正自己是什么鳥樣什么德行,這位前輩想必都早已看得真切了。

陳平安似乎想起什么,將渠主夫人丟在地上,驟然間停下腳步,卻沒有將她打醒。

杜俞正在神游萬里,一個不小心就越過那位青衫客十?dāng)?shù)丈,趕忙御風(fēng)折返,環(huán)顧四周,按住腰間刀柄,問道:前輩,有埋伏要不要我先去探探虛實(shí)

蒼筠湖湖君和寶峒仙境老祖這么修為通天的,哪里需要埋伏你我,在湖邊擺開陣仗,你杜俞瞧了一眼就要心寒。

陳平安搖搖頭,跟杜俞問了一個問題,銀屏國在內(nèi)大小十?dāng)?shù)國,修士數(shù)量不算少,就沒有人想要去外邊更遠(yuǎn)的地方,走走看看比如南邊的骸骨灘,中部的大源王朝。

杜俞搖頭道:別家修士不好說,只說我們鬼斧宮,從涉足修道第一天起,就有一條師門祖訓(xùn)傳下來,大致意思是讓后世子弟不要輕易遠(yuǎn)游,安心在家修行。我爹娘也經(jīng)常對各自弟子說咱們這兒,天地靈氣最為充沛,是難得的世外桃源,一旦惹來外邊窮酸修士的覬覦眼紅,就是禍?zhǔn)???晌也淮笮胚@個,故而這么多年游歷江湖,其實(shí)……

說到這里,杜俞有些猶豫,止住了話頭。

陳平安說道:我的問題,你已經(jīng)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了,其余的,可說可不說。你杜俞那點(diǎn)江湖破爛故事,我興趣不大。

杜俞立即懂了,挪了幾步,走近那位前輩,壓低嗓音說道:這是一樁怪事,我爹娘對我也算寵溺了,可是每當(dāng)我提及此事,依舊諱莫如深,只說某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便是無知即福。我自然不敢造次,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借著江湖游玩的機(jī)會,稍稍走遠(yuǎn)了些,每次都點(diǎn)到為止,將四面八方逛了一遍,最終還真給我稍稍琢磨出一點(diǎn)味兒來

陳平安笑道:你倒是在江湖嘗出不少滋味

杜俞嘿嘿一笑,我這點(diǎn)稚童兒戲,比不得前輩御風(fēng)跨洲,大道逍遙,萬里山河一步路。

杜俞繼續(xù)道:我到最后,發(fā)現(xiàn)好像十?dāng)?shù)國邊境線,似乎存在著一道無形的天塹,那附近靈氣尤其稀薄,好像給一位活在九霄云海中的山巔仙人,在人間版圖上畫了一個圈,既可以庇護(hù)我們,又防止外鄉(xiāng)修士闖進(jìn)來逞兇,教人不敢逾越絲毫。

陳平安輕聲道:類似崔東山飛劍畫雷池的手段圖什么

陳平安想了想,暫時沒有頭緒,便將這個念頭擱淺起來。

不過如果真跟隨駕城異寶現(xiàn)世有關(guān),屬于一條草蛇灰線、伏行千里的潛在脈絡(luò),那自己就得多加小心了。

所以接下來的蒼筠湖之行,真要談不攏,出現(xiàn)預(yù)料中最壞的形勢,也不可只顧著酣暢出手,為求心中痛快而家底盡出。

背后那把劍仙,必須留在壓箱底。

養(yǎng)劍葫內(nèi)的飛劍十五,在水仙祠那邊現(xiàn)身過,侍女肯定會將自己說成一位劍仙,所以可以看情況使用,不過需要叮囑十五,一旦廝殺起來,最先離開養(yǎng)劍葫的飛掠速度,最好慢一些。

至于手上那串核桃,以及大源王朝云霄宮的三張符箓,在一些個看似緊急險峻的關(guān)頭,可以揀選一二,拿出來曬曬這……月光。

至于武夫境界和體魄堅韌程度,就先都壓在五境巔峰好了。

先前藻溪渠主的水神廟內(nèi),對渠主和何露先后出拳,就是一種故意為之的障眼法,屬于看似已經(jīng)傾力出手、不留半點(diǎn)情面的泄露底細(xì)。

有些事情,自己藏得再好,未必管用,天底下喜歡設(shè)想情況最壞的好習(xí)慣,豈會只有他陳平安一人故而不如讓敵人眼見為實(shí)。

小心翼翼推敲再推敲,件件事情多想復(fù)思量。

獨(dú)自行走三洲江湖千萬里。

陳平安一直就是這么走過來的。

無非是今天練拳更多,傍身物件也更多。

也從一個泥腿子草鞋少年,變成了早年的一襲白袍別玉簪,又變成了如今的斗笠青衫行山杖。

什么飛劍畫雷池。

杜俞假裝什么都沒聽見,更聽不懂。

就像先前這位前輩隨隨便便將那喝空了的酒壺憑空消失,多半是收入了他爹娘嘴上經(jīng)常念叨、眼中滿是憧憬渴望的方寸冢。

杜俞一樣假裝沒看見。

陳平安以手中行山杖敲中地上渠主夫人的額頭,將其打醒。

這位藻溪渠主比先前那位水仙祠娘娘,確實(shí)更加城府,癱在地上,沒有半點(diǎn)起身的跡象,柔聲道:冒犯了大仙師,是奴家死罪。大仙師不殺之恩,奴家沒齒不忘。

陳平安直截了當(dāng)說道:我要?dú)⒛慵液?搗爛他的龍宮老巢,你來帶路。

服侍華美、妝容精致的渠主夫人,神色不變,大仙師與湖君老爺有仇是不是有些誤會

陳平安皺眉道:少廢話,起身帶路。

宮裝婦人恢復(fù)了幾分先前在水神廟內(nèi)的雍容氣態(tài),姍姍起身,施了一個風(fēng)情萬種的萬福。

不曾想直接給那頭戴斗笠的青衫客一腳踹飛出去。

她咬著牙一不發(fā),只是默默起身。

渠主夫人心中恨極了這個雜種野修,連帶著將那位倒霉秧子的鬼斧宮兵家修士一并恨上了。

只不過她若沒點(diǎn)察觀色、審時度勢的能耐,也混不到今天的神位。

一個被浸豬籠而死的溺死水鬼,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還排擠得那芍溪渠主只能荒廢祠廟、搬遷金身入湖,與湖君麾下三位河神更是兄妹相稱,她可不是靠什么金身修為,靠什么人間香火。

她故作驚恐,顫聲問道:不知大仙師是想要入水而游,還是岸上御風(fēng)

陳平安說道:岸上徒步而行。

渠主夫人雖然錯愕不已,卻不敢違背這位性情陰鷙的怪人,只得拗著性子,在前邊緩緩行走。

世間野修果然都是賤種。

到了藻溪渠道與蒼筠湖的接壤處,就是此人跪地磕頭之后、依舊葬身魚腹之際。

不過她難免有些狐疑,道法深邃的晏清仙子,與黃鉞城的天之驕子何露,為何這對金童玉女皆不見了蹤跡

果然這些所謂的云上仙家客、林泉神仙人,個個道貌岸然,心硬如鐵,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杜俞覺得賊有意思。

先前在水神祠廟,這位渠主夫人暈死過去,便錯過了那場好戲。

若是瞧見了那一幕,她這小小河婆,這會兒多半肚子里便晃蕩不起半點(diǎn)壞水了。

陳平安想起那芍溪渠主身邊的某位侍女,再看看眼前這位藻溪渠主,轉(zhuǎn)頭對杜俞笑道:杜俞兄弟,果然是命懸一線見品行。

杜俞趕忙硬著頭皮稱呼了一聲陳兄弟,然后說道:隨口瞎謅的混賬話。

陳平安不再語。

杜俞就跟著沉默,只是慢悠悠趕路。

至于前輩所說的殺湖君搗龍宮,杜俞是不信的,倒不是不信前輩有此無上神通,而是……這不符合前輩的生意經(jīng)。

在水神祠廟中,前輩一記手刀就戳中了何露的脖頸,后者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直接砸穿了屋脊。

由此可見,仙子晏清之所以還能站到最后,沒像何露那般仰面躺地,也沒像藻溪渠主那么腦袋鉆地,是前輩憐香惜玉自然不是,至于真正的緣由,杜俞猜不透。杜俞只是不知為何,總覺得這位神通廣大的前輩,對于容貌漂亮的女子,無論是修士還是神祇,一旦選擇出手了,那是真狠。

陳平安隨口問道:先前在祠廟,晏清仗劍卻不出劍,反而意圖后撤,應(yīng)該心知不敵,想要去蒼筠湖搬救兵,杜俞你說說看,她心思最深處,是為了什么到底是讓自己脫險更多,自保更多,還是救何露更多

杜俞笑道:晏清做了件最對的事情,自保和救人兩不耽誤,我相信就是何露瞧見了,也不會心有芥蒂。設(shè)身處地,想必何露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倒是江湖上,類似處境,許多英雄好漢哪怕明知是敵人的陷阱,依舊一頭撞入找死,可笑也對,可敬……也有那么一些。

陳平安思量片刻,似有所悟,點(diǎn)頭道: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何露晏清之流,倒也能活得大道契合,心有靈犀。

前邊一直豎耳偷聽兩人語的藻溪渠主,心中冷笑。

詐我

就憑你這個與杜俞稱兄道弟的雜種野修,也敢說什么讓晏清仙子自知不敵的屁話

不過渠主夫人微微心悸,萬一,萬一是真的呢

畢竟自己在這野修之前,如土狗瓦雞一般孱弱,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shí)。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到了蒼筠湖,一切就都可以水落石出。天塌下來,有湖君和寶峒仙境祖師扛著。

她還真不信有人能夠擋得住那兩位神仙的聯(lián)手攻勢,皆是此人被剝皮抽筋拘魂魄,拿來點(diǎn)水燈,到時候她定要與湖君老爺求來一縷魂魄,就放在自家水神祠廟里邊!

陳平安瞥了眼前邊的藻溪渠主,這種如同俗世青樓的老鴇貨色,為何在蒼筠湖這么混得開

杜俞試探性道:大概只有這樣,才混得開吧

陳平安笑道:杜俞兄弟,你又說了句人話。

杜俞忍了忍,終究沒忍住,放聲大笑,今夜是第一次如此開懷愜意。

陳平安見他有些得意忘形,扯了扯嘴角,這么好笑

杜俞好似給人掐住脖子,立即閉嘴收聲。

陳平安沉默許久,問道:如果你是那個讀書人,會怎么做一分為三好了,第一,僥幸逃離隨駕城,投奔世交長輩,會如何選擇。第二,科舉順?biāo)?榜上有名,進(jìn)入銀屏國翰林院后。第三,聲名大噪,前程遠(yuǎn)大,外放為官,重返故地,結(jié)果被城隍廟那邊察覺,深陷必死之地。

杜俞咧嘴一笑。

陳平安這一次卻不是要他直話直說,而是說道:真正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不著急回答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杜俞便認(rèn)認(rèn)真真想了許久,緩緩道:第一種,我如果有機(jī)會知曉人上有人,世間還有練氣士的存在,便會竭力修行仙家術(shù)法,爭取走上修道之路,實(shí)在不行,就發(fā)奮讀書,混個一官半職,與那讀書人是一樣的路數(shù),報仇當(dāng)然要報,可總要活下去,活得越好,報仇機(jī)會越大。第二,若是事先察覺了城隍廟牽扯其中,我會更加小心,不混到銀屏國六部高官,絕不離京,更不會輕易返回隨駕城,務(wù)求一擊斃命。若是事先不知牽扯如此之深,當(dāng)時還被蒙在鼓里,興許與那讀書人差不多,覺得身為一郡太守,可謂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年輕有為、簡在帝心的未來重臣人選,對付一些流竄犯案的賊寇,哪怕是一樁陳年舊案,確實(shí)綽綽有余。第三,只要能活下去,城隍爺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絕不會說死則死。

陳平安說道:所以說,我們還是很難真正做到設(shè)身處地。

杜俞有些赧顏。

應(yīng)該是自己想得淺了,畢竟身邊這位前輩,那才是真正的山巔高人,看待人間世事,估計才會當(dāng)?shù)闷鹕钸h(yuǎn)二字。

此后陳平安不再開口說話。

杜俞樂得如此,心情輕松許多。

自己這輩子的腦子,就數(shù)今晚轉(zhuǎn)得最快最費(fèi)勁了。

相較于先前水仙祠廟那條芍溪渠水,藻渠要更寬更深,許多原本沿水而建在芍渠附近的大村落,數(shù)百年間,都不斷開始往這條水勢更好的藻渠遷徙,長久以往,芍渠水仙祠的香火自然而然就凋零下去。身后那座綠水府能夠打造得如此富麗堂皇,也就不奇怪了,神祇金身靠香火,土木府邸靠銀子。

那位已經(jīng)逃回湖底龍宮的芍溪渠主,輸給走在陳平安前邊的這位同僚,是方方面面的,不然當(dāng)年蒼筠湖湖君就不是讓藻溪渠主去處置那封密信,并且賜予湖君神主的令牌,讓其能夠離開藻渠水域轄境,一路過山過水,去往京城打點(diǎn)關(guān)系。杜俞對這蒼筠湖諸多神祇知根知底,按照這位鬼斧宮兵家修士的說法,這蒼筠湖龍宮就是一座山上的脂粉窟,專門用來為湖君拉攏有錢又有閑的外鄉(xiāng)權(quán)貴子弟。而那些艷名遠(yuǎn)播的龍宮妙齡美婢,從何來自然是已經(jīng)幾近荒廢的藻渠之外,其余三河一渠的洪澇災(zāi)害泛濫,早年又有過路仙師傳授了一門破解之法,需要選取一位處子之身的二八佳人,投水請罪,一些大旱時節(jié),當(dāng)?shù)毓賳T跑去城中湖君廟祈雨,也頗為靈驗(yàn),事后降下甘霖,亦需將女子投水報答湖君恩德。

杜俞說這些謀劃,都是藻溪渠主的功勞。

她會經(jīng)常假扮婦人,如官員微服私訪,暗中游歷蒼筠湖轄境各地,尋找那些修行資質(zhì)好、容貌美艷的市井少女,等到她初長成之際,三湖渠二便會爆降大雨,洪水肆虐,或是施展術(shù)法,驅(qū)逐雨云,使得大旱千里,幾百年的老規(guī)矩遵循下來,各地官府早已熟門熟路,少女投水一事,便是老百姓也都認(rèn)命了,久而久之,習(xí)慣了一人遭殃蒼生得求的那種風(fēng)調(diào)雨順,反而當(dāng)做了一件喜慶事來做,很是興師動眾,每次都會將被選中的女子穿上嫁衣,妝扮明麗動人,至于那些女子所在門戶,也會得到一筆豐厚銀子,并且市井巷弄的老人,都說女子投水之后,很快就會被湖君老爺接回那座湖底龍宮,然后可以在那水中仙境成為一位衣食無憂、穿金戴玉的仙家人,真是莫大的福氣。

與京城和地方權(quán)貴子弟的牽線搭橋,具體的迎來送往,也都是這位水神娘娘親手操辦,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所以深得湖君器重,只不過她唯獨(dú)一件事,比不得那位品秩相當(dāng)?shù)纳窒?后者是一位從龍之臣,在蒼筠湖湖君被銀屏國封正之前,就已經(jīng)跟隨湖君身側(cè)。

先前趕來藻渠祠廟的時候,杜俞說起這些,對那位傳說雍容華貴猶勝一國皇后、妃子的渠主夫人,還是有些佩服的,說她是一位會動腦子的神祇,至今還是小小河婆,有些委屈她了,換成自己是蒼筠湖湖君,早就幫她謀劃一個河神神位,至于江神,就算了,這座銀屏國內(nèi)無大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國水運(yùn),好像都給蒼筠湖占了大半。

距離蒼筠湖已經(jīng)不足十余里。

陳平安卻停下腳步。

藻溪渠主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停下。

她轉(zhuǎn)過頭,一雙桃花眼眸,天然水霧流溢,她貌似疑惑,楚楚可憐,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柔怯模樣,實(shí)則心中冷笑連連,怎么不走了前邊口氣恁大,這會兒知曉前途兇險了

杜俞已經(jīng)打定主意,他只管看戲,這可是前輩自己說的。

陳平安轉(zhuǎn)身望去。

竟是那個晏清跟來了。

何露沒有尾隨,也有可能在更遠(yuǎn)處遙遙隱匿,這位修道天才少年,應(yīng)該很擅長遁術(shù)或是藏身之法。

就是身子骨弱了點(diǎn)。

不然陳平安會覺得比較麻煩。

一襲白衣、頭頂一盞玲瓏金冠的寶峒仙境年輕女修,御風(fēng)而游,相較于身邊這個杜俞,不可否認(rèn),無論男女修士,長得好看些,蹈虛凌空的遠(yuǎn)游身姿,確實(shí)是要賞心悅目一些。

杜俞發(fā)現(xiàn)前輩瞧了自己一眼,似乎有些憐憫

咋的,前輩又要自己單槍匹馬去蒼筠湖踩陷阱

前輩,說好的讓我袖手旁觀湊熱鬧啊你老人家口含天憲,這金口一開,再反悔不太好吧

陳平安說道:晏清追來了。

杜俞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真有一粒白米似的小點(diǎn)兒,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杜俞愣道:這晏仙子該不會是失心瘋了,偏不信邪,想要與前……與陳兄弟掰掰手腕

陳平安笑道:有些人的某些想法,我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藻溪渠主心中大定。

晏清仙子一到,即便尚未走到蒼筠湖邊,自己應(yīng)該也危險不大了。

雖說不知為何雙方在自家祠廟沒有打生打死,可既然晏清仙子不依不饒跟來,就說明這雜種野修只要再敢出手,那就是雙方徹底撕破臉皮的勾當(dāng),在綠水府邸廝殺起來,興許會有意外,在這距離蒼筠湖只有幾步路的地方,一個粗鄙野修,一個本就只會討好寶峒仙境二祖師的鬼斧宮修士,能折騰出多大的風(fēng)浪

晏清手持入鞘短劍,飄然而落,與那斗笠青衫客相距十余步而已,而且她還要緩緩前行。

自認(rèn)還算有點(diǎn)見微知著本事的藻溪渠主,更加暢快,瞧瞧,晏清仙子真沒把此人當(dāng)回事,明知道對方擅長近身廝殺,依舊渾然不在意。

杜俞看著這位名動四方的年輕仙子,都說她與何露是人中龍鳳,天作之合。

以前不管如何嫉妒眼紅,也要承認(rèn),今夜此刻再看,好像撇下何露不說,晏清仙子長得真是俊俏啊。

這讓杜俞有些心情不爽快。

擱在嘴邊卻死活吃不著的一盤山珍海味,比給人按著吃上一口熱乎屎,更惡心人。

陳平安問道:還有事

她神色冷清,依舊向前走,眼神堅毅,那份修行之人細(xì)細(xì)打磨的道心,顯然已經(jīng)漣漪消散、重歸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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