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跟自己的開山大弟子學(xué)來的。
浩然天下的天幕處,孫道人回望一眼腳下的此處人間山河,嘖嘖道:寸草不生,寸草不生。
一位儒衫老儒士,腰間懸掛有一塊金色玉牌,淡然道:觀主可以離開了。
孫道人笑道:那就開門送客。
北亭國地界的山大地上。
桓云,孫清,白璧三人率先清醒過來,皆是茫然了片刻,然后竭力穩(wěn)固各大關(guān)鍵氣府的靈氣,仔細(xì)查探本命物的動靜。
不過孫清第一時間便將那令牌收入袖中,見弟子柳瑰寶還在怔怔發(fā)呆,便又收起了那本道書,暫為保管。
雖然根本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是擺在眼前的唾手可得之物,若是她孫清還都不敢拿,還當(dāng)什么修士。
桓云皺緊眉頭,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那座仙府遺址了。
老真人隨即心中震驚不已,為何身上那件方寸物當(dāng)中,原本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奶觳牡貙?、仙家器?如今沒剩下幾件了
柳瑰寶發(fā)現(xiàn)那個名叫懷潛的王八蛋,竟然不見了。
好家伙,竟然連自己都騙了一路,少女恨得牙癢癢。
白璧也察覺到不對勁,詹晴呢
但是柳瑰寶的心性之好,一覽無余,竟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地上那幾只包裹的人物,并且當(dāng)做機緣可以去爭一爭。
不過白璧也發(fā)現(xiàn)了此事,而高陵這位金身境武夫也已經(jīng)清醒過來。
柳瑰寶和師父孫清,白璧立即聯(lián)手高陵,各自爭搶到了一只裝滿仙府寶物的沉甸甸包裹。
各自奪寶,雙方皆有忌憚,便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另外一只包裹,被那并肩而立的龍門境野修與武夫宗師,同時看中,結(jié)果同時得手,撕碎了那只棉布包裹,里邊的山上寶物嘩啦啦墜地,十?dāng)?shù)件之多,兩人近水樓臺地各自撿了三四件,其余的,都被桓云、孫清和白璧三方駕馭取走,又是一場極有默契的瓜分。
若是山澤野修,估計不可抑制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傷人再奪寶,富貴險中求,爭取占盡便宜。
其余熬過半旬僥幸沒死之人,根本不敢再作停留,紛紛逃散。
這么個鬼地方,真是多待片刻都要讓人心寒。
桓云臉色微變,心知不妙,趕緊御風(fēng)而起,雙袖符箓迅猛掠出,追查天地四方的同事,還要確定云上城沈震澤的那兩位嫡傳弟子的安危,那個姓許的龍門境供奉,一旦也發(fā)現(xiàn)了禁制驟然消失,定然要帶著那件方寸物白玉筆管遠(yuǎn)遁,估摸著躋身金丹境之前,這輩子都不會再返回芙蕖國和云上城了。
所幸在十?dāng)?shù)里之外,那對年輕男女修士安然無恙。
與此同時,其中一張已經(jīng)遠(yuǎn)在百里之外的千里飛劍符,被人打碎。
老真人冷笑一聲。
最終將那云上城供奉攔截下來,后者氣急敗壞道:桓云,你真要趕盡殺絕!
桓云說道:與我一起返回云上城,聽?wèi){你們城主沈震澤發(fā)落。
老供奉抬起手,攥緊那件方寸物,信不信我將此物直接震碎
桓云淡然道:里邊那兩樁機緣可不小,說不得方寸物碎了,一樣不會毀掉那副仙人遺蛻和法袍。但是聽我一句勸,你真要這么做了,我就讓你死在當(dāng)場,然后我桓云一人去跟沈震澤賠罪便是。
老供奉臉色陰晴不定,桓云,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去云上城的,沈震澤什么性情,我一清二楚,落在他手里,只會生不如死。
桓云怒道: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若是你不對山中寶物生出覬覦之心,欺負(fù)兩個晚輩境界不高,被你當(dāng)做傀儡,任你拿捏,不然現(xiàn)在你就是云上城的功臣!
老供奉說道:我可以將方寸物交給你,桓云你將所有縮地符拿出來,作為交換。最后還有一個小要求,見到那兩個小家伙后,告訴他們,你已經(jīng)將我打死。
可以!
桓云毫不猶豫就將身上一摞縮地符取出,然后稍稍攤開幾分,無一例外,皆是縮地符箓。其中還有兩張金色材質(zhì)符箓。
桓云沉聲道:以物換物,姓許的,你如果還敢?;^,就別怪我桓云痛下殺手了。
兩人同時丟出手中符箓與白玉筆管,龍門境供奉抓住那把符箓之后,直接祭出其中一張金色材質(zhì),瞬間離去百余里。
桓云嘆息一聲,折返回去,找到了那兩個年輕人,遞出那支白玉筆管,按照與那龍門境供奉的約定,說道:許供奉已經(jīng)死了。
年輕男子小心翼翼接過白玉筆管,好似重達(dá)千斤,手指顫抖,收入袖中后,才向老真人作揖拜謝,泣不成聲道:老真人的救命大恩,護道大恩,奪寶大恩,晚輩無以回報!
那名年輕女子更是哭得厲害,雙手捧住臉龐,果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讓她情難自禁。
此次訪山求寶的慘烈經(jīng)歷,真是讓她一輩子都要做噩夢了。
桓云笑道:你們與其他人距離較遠(yuǎn),借此機會,速速離開此地,返回云上城后,切莫聲張此事。
桓云當(dāng)然還要再逛一遍,看看能否有些遺漏的機緣寶物。
當(dāng)兩位云上城年輕男女遠(yuǎn)去之后。
桓云總覺得好像哪里出現(xiàn)了紕漏,自己尚未察覺而已。
那云上城供奉定然是逼問出了方寸物的開山秘法,這不奇怪,不過桓云確定過,對方不可能將那遺蛻從方寸物當(dāng)中取出后,然后藏在某地,也沒有將那件法袍裹卷起來藏在身上,桓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所以那個老供奉這趟訪山,得不償失,得到了那一摞符箓而已,卻失去了云上城的首席供奉身份。
桓云突然嘆息一聲,苦笑不已。
老真人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通了為何那個年輕人,為何會出現(xiàn)一絲異樣。
他桓云自己的方寸物當(dāng)中,莫名其妙失去了絕大部分天材地寶、山上器物,那么白玉筆管又是什么景象
若是仙人遺蛻與那件法袍都沒了
或是留下了其中一件
云上城沈震澤會怎么想
桓云有些感慨,那個年輕修士,真是一棵好苗子。
可惜了。
被那許供奉殺了。
他桓云護道不利,只能為云上城帶回一件方寸物。
桓云眼神冰冷,追趕而去。
老真人開始希望里邊還能留下一件仙家重寶。
若是沒有,就送回白玉筆管給云上城,若是真有一件,那就是他桓云的自家機緣了。
白璧與高陵,還有那位芙蕖國皇家供奉,一起離開。
都有些心情沉重。
北亭國小侯爺和家族供奉沒的沒,死的死。
不好交代。
北亭國侯府那邊不好交代,詹晴的元嬰師父不好交代,水龍宗祖師堂那邊,也不好交代。
白璧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寶物,可以彌補一二。
高陵說道:那兩人,可以殺。
白璧笑道:確實如此。他們身上的機緣,你們二人平分。
高陵以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向這位水龍宗嫡傳金丹問道:陛下那邊,會多問的。事后白仙師宗門那邊,興許就要多想了。
白璧說道:那就再殺一個。
高陵便不再語。
白璧又說道:高陵,我保證你可以當(dāng)上芙蕖國武將第一人。
高陵猶豫片刻,突然說道:我想換把練氣士不能坐、武夫可以坐的椅子,我坐上去之后,有可能就不止是一座芙蕖國,說不定連同水霄國、北亭國在內(nèi),白仙師便都可以予取予求。
白璧笑著答應(yīng)下來:胃口不小,但是我覺得高陵坐得穩(wěn)那把椅子。
下一刻,那名芙蕖國供奉便被高陵一拳打得頭顱滾落在遠(yuǎn)方,白璧則神色如常,立即以術(shù)法毀尸滅跡。
根本無需語交流。
彩雀府好像成了最大的贏家,最少也是之一。
三人來,三人走,齊齊整整,而且都談不上怎么受傷。
寶物機緣沒少拿。
武峮突然說道:先后兩次都在畫卷榜首的黑袍老者,會不會來找我們彩雀府的麻煩
對方身上那件法袍,讓武峮認(rèn)出了身份。
孫清笑道:一個能夠跟劉景龍當(dāng)朋友的人,不至于如此下作。
武峮還是有些擔(dān)憂。
方才孫清大致確認(rèn)了那部道書和令牌的品秩,只說后者,是一件尋常上五境修士才可以擁有的至寶咫尺物。
此番劫難過后,除了孫清和柳瑰寶,武峮信不過任何外人了。
歸根結(jié)底,武峮不再相信半點的,是那份世道人心。
不但如此,武峮心底處有一個念頭,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想法,當(dāng)武峮捫心自問,自己若是擁有那位年輕劍仙的手段和修為,那么身邊修行資質(zhì)、大道福緣都令人艷羨的孫清,柳瑰寶,還能不能活著返回彩雀府
武峮不知道答案。
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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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在四下無人的深山當(dāng)中,將那藻井藏在一處深潭底下。
換了一身行頭,脫下所有法袍,換上尋常青衫,少年面容,背著大竹箱,里邊擱放有四只包裹。
然后行出去十?dāng)?shù)里后,發(fā)現(xiàn)山野小徑的路旁高枝上,站著那個背負(fù)大行囊的老熟人,金身境武夫黃師。
黃師笑道:我知道是你。
陳平安說道:那還不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黃師笑道:說來可笑,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活著離開那個古怪地方后,感覺還是待在陳老哥身邊,比較安心。
黃師如今對于自己看待旁人修為高低、道法深淺,已經(jīng)全然沒底氣了。
唯獨看人好壞,還算勉強有點信心。
陳平安搖頭道:別惹我,各走各的,咱們都惜點福。
黃師顛了顛身上極為惹眼的大行囊,陳老哥是行家里手,這么多障眼法,我就差遠(yuǎn)了,接下來,白璧與高陵三人,說不定就要來找我的麻煩。再往我身上潑點臟水什么的,背著這么多物件,我可能連北亭國都未必走得出去。
陳平安問道:先前聽說你要報仇,報什么仇
黃師神色淡然道:當(dāng)年意氣用事,是我有錯在先,但是沒想到我沒死,可我黃師一家四十余口,老幼婦孺,皆被修士剝皮,然后換著人皮,給死人穿戴在身。
這位純粹武夫,語氣平靜,就像只是在說一個書上看來的故事。
世間真正的苦難,承受之人,是不會有落在別人眼中的那種撕心裂肺,大喊大叫。哪怕會有,往往一兩次過后,便會愈發(fā)沉默。
陳平安沒有說話。
黃師扯了扯嘴角,不管你是誰,我還算信得過你,或者說趁著運氣不錯,賭一把大的,我愿意將行囊當(dāng)中的大半物件賣給你,我只收神仙錢,湊足了,買顆兵家甲丸,當(dāng)然不是神人承露甲,而是一副金烏經(jīng)緯甲,然后再買一把早就相中的法刀。我就可以去做應(yīng)該做的事情了。
陳平安從袖中拿出幾張馱碑符,拋給那黃師,此符最能隱蔽身形氣機,你是金身境武夫,更能夠收斂痕跡,只要晝伏夜出,小心點,夠你偷偷離開北亭國地界了。
黃師愣在當(dāng)場,沒有立即去接那符箓,當(dāng)初在仙府遺址的后山,便是同樣的手段,一拳打得對方吐血不已。
只不過當(dāng)時更多還是試探對方深淺。
等到那幾張符箓飄落遠(yuǎn)方,黃師才將那些符箓駕馭在手,沉默片刻,才開口問道:你到底圖什么
陳平安已經(jīng)繼續(xù)趕路,撂下一句話:世間苦難臨頭,我們敢怒敢。
就這么一個陌路人局外人,一句輕描淡寫的語。
可黃師這般鐵石心腸、行事更是心狠手辣的武夫,竟是嘴唇顫抖起來,雙拳緊握,黃師松開一拳,深呼吸一口氣,伸手抹了把臉。
黃師突然高聲喊道:喂,陳老哥,請停步。
陳平安轉(zhuǎn)頭怒罵道:老子自己也沒剩下幾張寶貝符箓了!老子就是個每天起早貪黑、掙點辛苦錢的包袱齋,不是善財童子,你大爺?shù)?還敢得寸進尺,做人如此不厚道,山上的舊賬還沒算呢,一拳萬斤重,打得老子這把老骨頭……小骨頭差點散架……
黃師嘴角抽搐,差點想要反悔,突然笑了起來,打開行囊一腳,使勁顛晃起來,最后接連丟過去三樣物件,我黃師算不得半個好人,可也不愿意欠半點人情。
那少年立即換了一副嘴臉,笑呵呵接過那三樣?xùn)|西,放入竹箱當(dāng)中。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覺得是不是可以哥倆坐下來,喝個小酒兒,慢慢談買賣。
黃師笑道:有了這些符箓,我還賣給你做什么就你那生意經(jīng),我能不虧本
陳平安笑道:過獎過獎。
兩人就這么分道揚鑣。
黃師突然問道:姓甚名甚能不能講
那人沒有轉(zhuǎn)身,抬起一臂,輕輕握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陳好人。
黃師懶得再開口了。
去你大爺?shù)男贞惷萌恕?
不過人,真是好人。
那人突然轉(zhuǎn)頭,雙袖輕輕一抖,手中多出厚厚兩大摞符箓,一本正經(jīng)說道:其實我這兒還有些攻伐符箓,實不相瞞,張張都是至寶,物美價廉……
黃師已經(jīng)貼了那張馱碑符,不等那家伙說完,朝他豎起一根中指,然后腳尖一點,飛掠離去。
陳平安遺憾道:個個賊精,生意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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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獨自行走于崇山峻嶺,突然抬起頭望去。
一男一女,拼命御風(fēng)遠(yuǎn)游,然后兩人身形突然如箭矢往一處山林中掠去,沒了蹤跡。
正是云上城沈震澤的兩位嫡傳弟子。
年輕男子多留了一個心眼,帶著女子改變路線。
為的就是避開那個萬一。
先前從老真人手中接過方寸物后,與師妹一起御風(fēng)離去后,心神立即沉浸其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里邊除了幾件陌生的仙家器物,應(yīng)該是許供奉將方寸物當(dāng)做了自家藏寶物件,是這位心腸歹毒的師門長輩自己尋覓到的機緣,可是最重要的仙人遺蛻與那件法袍都已不見。
桓老真人說那許供奉已死。
是不是從許供奉嘴中逼問出了這件方寸物的開山秘法,取走了兩件價值連城的至寶
為何桓云要多此一舉還要將白玉筆管交還給自己是篤定自己不敢向師父泄密
疑心一起,便要疑神疑鬼。
而老真人桓云,不一樣如此
事實上雙方都算是聰明的好人,此次訪山,哪怕桓云期間的確有些起念,但最終還是沒有做出違背良心的狠辣舉措。
可是最終人心走向,便是急轉(zhuǎn)直下,從惡如崩。
桓云化虹追蹤而至,飄然墜地,盯著那兩個年輕晚輩,神色淡漠道:方寸物的開山口訣是什么
年輕男子將那女子一把扯到身后,說道:老真人為何明知故問
桓云怒道:若真是如此,老夫何必畫蛇添足
年輕男子苦笑道:你們這些高人神仙的心思,我如何猜得到
桓云便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年輕男子有些錯愕,苦澀道:既然如此,老真人為何要問方寸物的開門之法
桓云說道:要你們死個明明白白。
年輕男子問道:我們可以叛離云上城,跟隨老真人一起修行。
桓云望向年輕男子身后,面無表情道:你得證明自己。
年輕男子突然大笑起來,吐了口唾沫,狗日的真人,你桓云比起那些山澤野修還要不如!
年輕男子背后一涼,被一把小巧袖刀插入后背,他踉蹌向前一步,然后緩緩轉(zhuǎn)頭,一臉茫然。
身后女子已經(jīng)倒掠出去十?dāng)?shù)步,渾身顫抖。
只是不知為何,她一手捂住手腕,好似受了傷。
桓云笑道:很好。
那個已經(jīng)身受重傷的男人,一直轉(zhuǎn)頭,就那么望著那個臉色慘白、眼神中充滿愧疚的的女子,他淚流滿面,卻沒有任何憤恨,唯有失望和心疼,他輕輕說道:你傻不傻,我們都是要死的啊。
桓云嗤笑道:還是你聰明。
桓云轉(zhuǎn)過頭,道友既然都愿意救人了,何必鬼鬼祟祟不敢見人。
陳平安從一棵樹后繞出,瞥了眼那個悔恨之后便是狠厲之氣更重的女子。
總算還來得及,那個年輕男子沒死。
陳平安望向那個老先生,白日見鬼,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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