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唏噓不已,只要是境界不太過懸殊的對敵廝殺,千百術(shù)法手段,終究不敵一劍。
一劍破萬法。
陳平安收起了青瓷筆洗和那堆雪花錢。
這場觀戰(zhàn),還是有些收獲的。
那女子武夫繡娘的出拳路數(shù)與拳意根本,便大有意思,好似與顧祐的撼山拳,和竹樓崔誠的拳法,是另外一個極端。
陳平安在涼亭當(dāng)中,模仿一個粗糙形似的拳架,以那女子武夫的拳掌遞出方式,緩緩走樁出拳。
片刻之后陳平安就停步收拳,因為根本學(xué)不會,沒有半點拳意上身。
不過收獲本就不在拳樁上,陳平安對此早有預(yù)料,真正的裨益,而是陳平安對世間拳法的認(rèn)知,更加廣泛,將來對敵,就會更加心中有數(shù)。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yǎng)神,爭取更多記住她的拳意,哪怕自己只能用出個幾分形似,好歹也是一門障眼法。
睜眼后,陳平安開始散步,多多演練,大致心中有數(shù)后,便沒來由想起一件傷心事。
那些金色材質(zhì)的符紙,所剩不多了。
最后剩下十張。
必須要精打細算。
《丹書真跡》上邊記載的那些古老符箓,如今陳平安才三境練氣士,除了陽氣挑燈符這些入門符箓,根本畫不成。
甚至陳平安以純粹武夫畫成的符箓,都要比練氣士身份畫符更容易,品秩更高。
可惜武夫畫出的符箓,無法封山關(guān)門,符膽靈光消逝的速度太快。
陳平安從方寸物當(dāng)初取出那十張金色符紙,翻來覆去清點計數(shù)一番,當(dāng)然不會憑空多出一張來。
出了涼亭,去那屋子蒲團上坐著,從墻壁上摘下那把劍仙,橫放在膝,然后取出養(yǎng)劍葫,小心翼翼駕馭那團破碎劍氣離開養(yǎng)劍葫。
在那之后的整整一旬光陰。
云上城外的集市,就再沒有見到那位擺攤賣符箓的年輕包袱齋。
————
大驪京城,年紀(jì)輕輕的皇帝陛下,在御書房按例召開小朝會。
二十余位將相公卿共聚一堂,御書房不大,人一多,便略顯擁擠。
年紀(jì)最大的,是那吏部尚書關(guān)老爺子,似乎光是大朝會就已經(jīng)耗費了老人太多精氣神,這會兒就坐在椅子上打盹,手捧一只棉布包裹的小巧炭籠,這是先帝的御賜之物,而且宮中宦官會代為保管,只要是冬日的小朝會,無需關(guān)老爺子提醒,自會有人帶來,交予已經(jīng)百歲高齡的老尚書。
這會兒老爺子已經(jīng)發(fā)出輕輕鼾聲,但是從皇帝陛下,到其余大驪重臣,都沒有要開口提醒老爺子的意思,反正聊到了老尚書覺得是正經(jīng)事的時候,自會醒過來,說兩句。
當(dāng)下一位正值壯年的刑部侍郎,正在向諸位大人稟報一件要事的后文。
那位化名石湫的女子修士,如今已經(jīng)被人救走,如今下落不明。
先前兩撥朱熒王朝的供奉、死士,道行有高有低,可無一例外,都是謹(jǐn)小慎微、做事穩(wěn)重的老諜子,先后跨洲去往北俱蘆洲,打醮山,查探當(dāng)年渡船所有人的檔案記錄。希冀著尋找出蛛絲馬跡,找出大驪王朝勾結(jié)打醮山、陷害朱熒劍修的關(guān)鍵線索。
其實其中有一撥人已經(jīng)得手,沒有乘坐跨洲渡船返回寶瓶洲,而是繞路在海上遠游,只不過被他們大驪修士在海上截殺了。
最麻煩的還是那個本名秋實的打醮山女子。
竟然在一次鏡花水月過程當(dāng)中,道破天機,說那北俱蘆洲的劍甕先生,才是栽贓嫁禍給朱熒王朝的人,這女子希望有人能夠?qū)⒋耸罗D(zhuǎn)告天君謝實,她秋實愿意以一死,證明此事的千真萬確。
如今那座收容秋實的山頭,已經(jīng)被大驪練氣士封山戒嚴(yán)。
袁家上柱國是一位相貌清癯的老人,手心摩挲著,微笑道:好一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咱們國師大人的綠波亭,也不知道在忙些個什么。
身材魁梧的曹家家主背靠椅子,冷笑道:綠波亭哪怕出了紕漏,好歹比你袁云水只會在朝堂上噴唾沫,更多做些實事吧。袁大柱國每天罵天罵地罵同僚,挑刺的本事就數(shù)你袁云水最厲害。
袁氏家主微笑道:曹橋,本人如今還是上柱國,至于你是不是自己以為是大柱國了,我就不確定了。
禮部尚書一直在神游萬里。
歷來如此。
同樣掌管著諸多山水神鬼事的刑部尚書,若非身上那件官袍太過顯赫扎眼,就是一位不起眼的中年漢子,他倒是主動開口,摻和兩位上柱國大人的破爛事了,板著臉說道:曹大人,袁大人,小朝會之上,這里的每一句話,都會決定大驪子民的福禍生死,你們的個人恩怨,是不是先緩一緩
一位宋氏宗室老人,如今管著大驪宋氏的皇家譜牒,笑呵呵道:娘咧,差點以為大驪姓袁或曹來著,嚇?biāo)牢疫@個姓宋的老家伙了。
一個沒能像曹枰、蘇高山那般率領(lǐng)鐵騎南征的武將,個子矮小,身材極其結(jié)實,坐在椅子上,顯得有些滑稽,只不過說出來的語,分量半點不輕,沉聲道:有這閑工夫,還不如早點讓人做掉那個礙事的打醮山女修,綠波亭喜歡吃干飯,那就讓我麾下的隨軍修士來做,保證連那救出她的幕后人,一并處理干凈。
年輕皇帝沒有坐在書案之后,搬了條椅子坐在與諸位臣子更近的地方,而且始終沒有說話,坐在火爐旁邊,彎腰伸手,烤火取暖。
旁邊擺放了一條普普通通的黃楊木椅子,已經(jīng)在這座屋子里邊擺放百余年了。
好幾位大驪王朝的皇帝陛下,都是被這張椅子看著長大的。
先帝小時候就摸過沒坐過,他這個新帝在小時候,也一樣只是摸過沒坐過。
那張龍椅都已經(jīng)換了好幾個皇帝了,唯獨這張不會經(jīng)常有人坐的椅子,從來沒換過人。
御書房外的廊道中,老宦官輕聲說道:國師到了。
有資格參加這場小朝會的大驪重臣,紛紛起身,就連關(guān)老爺子都挪了挪屁股,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看樣子是醒了,然后起身迎接那頭繡虎。
年輕皇帝雖未起身相迎,但是也直起腰。
一位老儒士步入門檻,向那皇帝陛下作揖行禮,神色之間,更無絲毫倨傲姿態(tài)。
皇帝宋和笑著點頭。
崔瀺坐在椅子上,轉(zhuǎn)頭看著那個還雙手撐在椅把手上的吏部老尚書,笑道:關(guān)尚書這到底是要起身還是落座
關(guān)老爺子笑瞇瞇道:國師大人恕罪,這年紀(jì)一大,除了只能蹲茅坑不拉屎,占點小便宜,萬事皆難。
崔瀺擺擺手,聊正事。
國師一到,整座御書房的氣氛便頓時肅然。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崔瀺說道:今天我打算與諸位說一下朱熒王朝、書簡湖和青鸞國三處的現(xiàn)狀和走勢,如果能夠定下各自章程,將來寶瓶洲的山上山下,以后就有律可依,有理可循。所以今天議事,可以說決定了我們大驪未來百年的國勢,所有人今日之語,都會一字不差地記錄在冊,誰有幾聲咳嗽,打了幾次盹兒,中途誰喝了幾杯茶,誰說了幾句昏庸誤國的大話空話,說了幾句有功于大驪國祚的遠見之,以后大驪還有資格坐在這間屋子里的帝王將相,都會看得真真切切。
崔瀺最后說道:皇帝陛下能否成為寶瓶洲歷史上的君主第一人,我們大驪鐵騎能否教那浩然天下所有人,不得不乖乖瞪大眼睛,好好瞧著我們大驪王朝,牢牢記住大驪王朝的皇帝姓甚名甚,皇帝身邊又到底有哪些名臣良將,就取決于諸位今日的行。
崔瀺站起身,神色肅穆。
小朝會上。
年輕皇帝緩緩站起身,心胸之間,激蕩不已。
文臣起身作揖。
武將起身抱拳。
————
金甲洲,一處古戰(zhàn)場遺址,遍地皆是倒塌的神像殘骸。
此處罡風(fēng),能夠讓任何一位金丹地仙之下的練氣士,哪怕只是待上一炷香,便要生不如死。
許多純粹武夫也喜好來此淬煉體魄,只是絕大多數(shù)都沒能活著離開,那些驟然而起的陣陣罡風(fēng),無跡可尋,有些細密如一陣劍氣,零零碎碎,如鵝毛飄拂,有些罡風(fēng),能夠籠罩住方圓十里,皆如同劍仙出劍,許多罡風(fēng)一過,任你是金身境武夫,都要尸骨無存。
一位曾經(jīng)以天下最強五境破開瓶頸的年輕女子,憑借著一種世間獨有的天賦,才能夠在此漂泊不定,居住多年。
如今她正在對一位緩緩而行的白衣男子,出拳如雷。
對方只是金身境。
尋常體魄的金身境,她興許一拳便能打死。
可是面對這位年紀(jì)比她還小的金身境武夫,她已經(jīng)遞出數(shù)千拳,但是無一例外,都被對方已自身拳意抵消。
簡單而,就是對方根本沒還手,她這位有望以最強六境躋身金身境的純粹武夫,就沒能摸著對方一片衣角。
這位白衣年輕男子的金身境,的的確確就只是金身境。
可惜對方是那個從中土神洲遠游至此的曹慈。
曹慈的每一境,都是前無古人的武學(xué)境界。
少女歲數(shù)就已經(jīng)來此歷練的她,曾經(jīng)半點不信。
然后她就經(jīng)歷了躍躍欲試、試探出拳、傾盡全力、逐漸絕望、趨于麻木的這一連串復(fù)雜心路歷程。
在她就要停拳的那一刻,曹慈終于說了第二句話,你的拳意既然一直在漲,為何停拳
在那之后,年輕女子便咬牙堅持,憤然出拳。
先前曹慈第一句話,是在那劉幽州說話之后。
當(dāng)時那個皚皚洲劉幽州仗著有曹慈在身邊,對她撂了一句狠話,懷潛說得對,在曹慈眼中,你這六境,紙糊泥塑,不堪一擊。
曹慈不愿讓她誤會,只好說了與她見面后的第一句話,我沒說過這種話。
這會兒劉幽州蹲在一尊倒地神像上的掌心上,巨大掌心之上,生出了一叢茂密花草。
它們竟然沒有被古戰(zhàn)場的那些罡風(fēng)席卷而空,也算怪事。
劉幽州有些想不明白,一個幾乎代代都有人躋身中土十人之列的頂尖宗門,一個世代武夫如云的中土王朝豪閥,她與懷潛這么門當(dāng)戶對,怎的就要各自逃婚,鬧出那么大一個笑話來。又不是要他們結(jié)為神仙道侶,只不過就是多出一紙婚約罷了。這么個紙上名頭,又不會對兩人有任何實質(zhì)性約束,換成是他劉幽州,只要價格公道,他都能自己把自己賣了。
曹慈一直在游覽瞻仰那些遺址神像,一尊一尊看遍。
想要看出一些拳法神意來。
事實上,還真被他看出了不少。
所以那女子出拳,就注定了更加無功而返。
因為她的拳意增長,只會遠遠慢于他曹慈。
曹慈在一尊半身神像之前,駐足不前,仰頭望去,好似被一劍劈砍,從肩頭處劃拉到腰部一側(cè)。
那女子赤腳白衣,暫停出拳,低頭彎腰,雙手撐膝,大口嘔血。
看得劉幽州頭皮發(fā)麻,好像天底下每個資質(zhì)好的純粹武夫,都是瘋子。
還是修行好啊。
只要身上法寶夠多,就可以安安心心躲在烏龜殼里邊。
比如他這次出門歷練,陪著曹慈走了很遠的路,去過了流霞洲,如今還來到了金甲洲,他劉幽州身上除了好幾件至寶法袍,光是香火神靈甲就有兩件,不過其中一件,前些年送給了朋友懷潛。
說是朋友,其實也就只是朋友了。
不是與自己脾氣相投的那種,而是家族世交使然,姓氏與姓氏成了朋友。
不過比起一般的嘴上兄弟、酒桌朋友,總想著從他這位皚皚洲財神爺?shù)莫氉由砩?暫借一些法寶,劉幽州與不愛占自己便宜的懷潛,其實還算投緣。
其實劉幽州很多時候都想告訴那些借走法寶、又不太會還的朋友們,真不是你們?nèi)绾温斆?而是我劉幽州打小就有這么個不散財不送寶便要渾身不舒服的臭毛病,好在他爹娘也從來不管,有一次難得真心贈寶給至交好友,事后才發(fā)現(xiàn)那人沒把自己當(dāng)朋友,把當(dāng)時才十來歲的劉幽州給哭嚎得傷心傷肺,然后他爹便拎著他去了趟自家劉氏的藏寶山,那真是一座山。那位富甲一洲的男人,問他這個獨子,假設(shè)每天送一件,你這輩子應(yīng)該活多少年,才能送完整座寶山。
劉幽州掐指一算,報上準(zhǔn)確數(shù)目。
結(jié)果他爹揮袖打開一道秘密禁制,結(jié)果眼前寶山之后,又有一座更加壯觀巍峨的寶山,好一個山外有山,那些七彩寶光,差點沒把孩子的雙眼直接給扎瞎了。
劉幽州立即嚎啕大哭起來。
自己家咋就這么有錢啊。
當(dāng)天孩子身上就掛滿了寶物,一路大搖大擺,哐當(dāng)哐當(dāng)離開了家族禁地,孩子眉開眼笑,沒忘記將鼻涕眼淚抹在了他爹袖子上。
不過那天,從來不喜歡如何管教兒子的皚皚洲財神爺,教了劉幽州一條家族祠堂祖訓(xùn),掙錢從來容易事,難在留錢不招災(zāi),如何花錢不惹禍。
與一個屁大孩子,男人說了些家族歷史上鮮血淋漓的慘痛教訓(xùn)。
劉幽州才知道,原來一個已經(jīng)有了雄厚底蘊的大家族,若是還不長點心,只會一門心思按照老路子掙錢,那么很多時候有了錢便是殺身之禍,花了錢便是招災(zāi)進門。
劉幽州長這么大,唯一一次挨他爹的耳光,是一次某個喜歡昧良心掙黑心錢的世交家族出事后,他幫著那個哭著喊著求他的可憐朋友,借了一筆錢給他和家族渡過難關(guān),還安慰了幾句,為朋友罵了幾句那個罪魁禍?zhǔn)椎牟皇?當(dāng)然該有的分紅,他劉幽州得一顆錢不少分到手。結(jié)果那個朋友前腳剛走,劉幽州他爹就露面了,一巴掌打得劉幽州滿臉是血,問劉幽州知不知道錯在哪里,劉幽州說不該借錢,結(jié)果又挨了一耳光,撲倒在地。
劉幽州掙扎起身,坐在地上,不再說話。
男人冷笑道,在商商有什么錯,天底下最干凈的就是錢。
劉幽州至今都沒有從他爹嘴里得到后邊的半個答案。
可能是那商家老祖早年留給劉氏祖宗的一張紙。
在被劉氏歷代家主供奉在祠堂內(nèi)的那張紙上,寫著那八個字:富長良心,無則散盡。
劉幽州這會兒蹲在破敗神像掌心的花草叢中,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只希望自己晚一些成為劉氏家主,就不用這么與跟良心打交道了。
劉幽州以心聲詢問遠處的曹慈,你說懷潛什么時候會從北俱蘆洲那邊返回。
曹慈嗯了一聲。
劉幽州翻了個白眼。
這就是曹慈的答案,表示他沒想過,也不會想。
劉幽州經(jīng)常會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他曹慈大概是覺得沒點回應(yīng),又不禮貌,便往往是嗯一聲,示意自己聽到了。
那年輕女子覺得有機可乘,一拳傾力而去,結(jié)果手腕處咔嚓作響,等她飄落在地,肩頭晃了一下,站穩(wěn)身形后,一條手臂已經(jīng)頹然下垂。
劉幽州伸出雙手,輕輕揉著太陽穴,總覺得慫恿曹慈來這兒游覽遺址,好借機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會瞧不上眼懷潛,其實不太妙。
劉幽州便想著這位極有可能是天下最強六境的女子,需不需要什么法寶,他劉幽州這兒有不少,只管拿去,哪怕她自己用不著,可離鄉(xiāng)多年,這趟回了家,家族當(dāng)中難道還沒幾個晚輩就當(dāng)是過年送給孩子們的壓歲錢嘛。
————
隨著龍泉郡升州。
落魄山附近,便多出了一位來自藩屬黃庭國的新刺史,州城隍也有了,而那處懸掛秀水高風(fēng)匾額的府邸,顧氏陰神按功升遷,好像一步登天,成為了大驪舊北岳的山君,而那位嫁衣女鬼也重返自家府邸,深居簡出,只有繡花江水神,偶爾會拜訪一二。
大驪舊五岳的五尊山神,其中四尊都被調(diào)離山頭,去往寶瓶洲別處占據(jù)某座山岳,所以除了籍籍無名的那位顧氏陰神,還有三位大驪本土山神勞苦功高,得到了按部就班的升遷,哪怕不是五岳正神,可也已經(jīng)成為了僅在新五岳之下的寶瓶洲第一流山君神祇。
北岳魏檗,已經(jīng)開始閉關(guān)。
披云山一帶,戒備森嚴(yán)。
大驪朝廷對此事無比看重,除了圣人阮邛,甚至專程讓許弱趕來護衛(wèi)魏檗的破境。
落魄山上,朱斂與鄭大風(fēng)下著棋,
青衣小童先前看了會兒棋局,越看越犯困,便趴在石桌旁邊呼呼大睡,流了一桌子的口水,鄭大風(fēng)便按住那顆腦袋,手腕一擰,將陳靈均的臉頰擦拭干凈口水,再將腦袋離著棋盤推遠一點。
朱斂揉著下巴,緩緩道:哪怕算上魏檗破境后,再辦一場夜游宴,還是有不小的缺口啊。
鄭大風(fēng)說道:實在不行,就跟咱們那位游山玩水的山主,寄一份信過去,要他掏出點寶貝,添補家用,我就不信了,在北俱蘆洲逛蕩了這么久,連漂亮女子都能給他拐騙到寶瓶洲,他兜里會沒點盈余
朱斂笑道:大風(fēng)兄弟,你字寫得可漂亮,那叫一個賞心悅目,就由你來寫這封信吧,我家少爺瞧見了,心情也能好些。
肩并肩坐在陳靈均對面的兩個小丫頭,黑衣小姑娘周米粒,與粉裙女童陳如初。
周米粒立即咳嗽了一聲。
鄭大風(fēng)轉(zhuǎn)頭望去,故作震驚道:這頭大水怪,來自何方!
周米粒雙臂環(huán)胸,巧了,也是來自北俱蘆洲,是一個叫啞巴湖的地兒!
竹樓那邊砰然作響。
鄭大風(fēng)眼皮子一跳,大義凜然道:下棋下棋,錢財一事,聽天由命,隨緣隨緣。
周米粒耷拉著腦袋。
陳如初輕輕遞過去手掌,放滿了瓜子。
周米粒搖搖頭,么得胃口。
陳如初告辭一聲,收起了瓜子,然后帶著周米粒一起跑去竹樓那邊。
估摸著再過小半個時辰,二樓那邊的動靜就停歇了。
每天都這樣。
她需要和周米粒一起先燒好水,然后去二樓背人。
這天夜幕里。
裴錢在屋子里邊呲牙咧嘴了半天,蹦蹦跳跳,舒展筋骨后,這才假裝一臉神清氣爽地走出一樓,陳如初和周米粒坐在門口兩只小竹椅上。
裴錢伸手一抓,就將周米粒手中那根行山杖抓在自己手中。
周米粒哇了一聲,開始鼓掌,兩眼放光,神功大成!
裴錢點點頭,二樓那老頭兒覺得也是如此,說他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撐死了大后天,興許就無法傳授我更多的拳法了。說這話的時候,那叫一個老淚縱橫唉,不過那雙渾濁老花眼當(dāng)中,又充滿了后生可畏的目光……
二樓崔誠呵呵笑道:大半夜練拳,是不是也不錯
裴錢怒道:周米粒,瞎胡說啥咧,練拳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嗎!
周米粒皺著臉,委屈道:我錯了。
裴錢偷偷豎起大拇指。
有擔(dān)當(dāng)。
不愧是騎龍巷壓歲鋪子的右護法,忠心耿耿。
那頭整天就知道上躥下跳的左護法,就很欠揍了。
崔誠說道:還不滾去幫著岑鴛機喂點拳
裴錢哦了一聲,走到空地上,抬頭問道:那我出幾分力
崔誠說道:看自己心情。
裴錢想了想,皺緊眉頭,開始很認(rèn)真考慮這個問題。
這老頭兒真是焉兒壞,喂個錘兒的拳,還不是想著讓岑鴛機揍自己
崔誠說道:不管你心情如何,再不滾遠點,反正我是心情不會太好。
裴錢哀嘆一聲,朝竹樓二樓使勁做了個鬼臉,一番無聲無息的張牙舞爪過后,然后將那根行山杖輕輕拋給周米粒。
只見她一手負后,一手輕輕握拳,腳踝一擰,砰然一聲,地上塵土飛揚。
身形去如青煙。
岑鴛機正在落魄山的那條臺階上走樁練拳。
驟然之間,她心弦緊繃,轉(zhuǎn)頭望去。
有人一拳在她額頭處輕輕一碰,然后身形擦肩而過,轉(zhuǎn)瞬即逝。
岑鴛機大汗淋漓,望向那道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一個熟悉的纖細身影。
她一腳站在松樹高枝的纖細枝頭上,一腳踩在自己腳背上。
岑鴛機知道裴錢最近一直在二樓那邊練拳。
可是這個黑炭小丫頭,練拳才幾天
裴錢一本正經(jīng)道:岑姐姐,剛才是與你打招呼,接下來幫你喂拳,你可不許對我下重手。你歲數(shù)大,練拳久,個兒高,讓著點我。
岑鴛機深呼吸一口氣,擺開一個拳架,沉聲道:請!
如臨大敵。
裴錢便有些心慌,弄啥咧,咱們你來我往,學(xué)他大白鵝,走個樣子就行了啊。
裴錢猶豫了一下,趕緊捻出一張符箓,貼在自己額頭。
先給自己壯壯膽。
看樣子得認(rèn)真才行了,不然被岑鴛機一拳打個半死咋辦
裴錢無比清楚,這個岑姐姐每天練拳十分用心,晝夜不停,山上山下來回走,老廚子總說這才是練拳之人該有的堅韌心性。
裴錢腳尖一點。
腳下樹枝彎出一個巨大弧度卻偏不折斷,然后當(dāng)裴錢腳尖勁道一空,樹枝瞬間一彈,裴錢便憑空沒了身影。
岑鴛機一個愣神功夫,下一刻就被人一拳擊中后背,往山下墜去。
在空中又被人一肘打在背脊之上,岑鴛機猛然摔在臺階上,身軀重重一彈,然后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裴錢飄落在地,蹲在一邊,滿頭大汗,狠狠抹了把臉,到底咋個回事嘛
朱斂和鄭大風(fēng)站在臺階上,面面相覷。
裴錢趕緊扶了扶額頭符箓,一手悄悄推了推岑鴛機,一邊轉(zhuǎn)頭大聲道:天地良心!真不關(guān)我的事,是岑鴛機自己摔暈了!我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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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路過云上城,即將到達龍宮洞天的渡船上。
陳平安一襲青衫,背著那把劍仙,斜挎包裹,趴在欄桿上。
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兩百萬拳了。
只是不知道騎龍巷那邊,裴錢在學(xué)塾讀書如何了,在鋪子里邊幫著做買賣掙錢,會不會耽誤抄書,還有與那啞巴湖的大水怪,處不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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