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他的猜測,這世上不會這么巧,他的推測,也許都是錯的呢?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他永遠(yuǎn)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也不需要因為這些無法判定真假的事情而難過悲傷。
傅長陵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情緒慢慢平緩下來,他走到秦衍身邊,低頭看著他。
秦衍喝了醒酒湯,明顯舒服了很多,他背對著他,蜷縮著身子睡著,像一個孩子。
傅長陵彎腰給他掖好被子,而后他就靜靜看著他,好久后,他才沙啞道:“都過去了?!?
話音出口,他忍不住笑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終究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可當(dāng)他離秦衍近一點,他就覺得心里舒服了很多,秦衍在他身邊這件事,就讓他平靜下來,他蹲下身來,將頭靠在秦衍床邊,小聲道:“其實這樣也好,我知道你受過多少苦,你熬過多少罪,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能護著你?!?
“你放心,”他忍不住笑了,“這輩子,你師父會好好的,他不會死了,你也不用再一個人喝酒了?!?
傅長陵說完,他靠在秦衍身邊,秦衍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飄散過來,讓他覺得很安心。
他覺得有些困了,自個兒也不敢睡在這里,便撐著自己起來,悄悄回了自己房間。
等他走了,秦衍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著勉強純白色的墻壁,好久后,又閉上眼睛,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傅長陵回了自己房間,他看著屋頂,好久后,他閉上眼。
“就今晚?!?
他告訴自己,所有情緒,都只有這一晚,等明天起來,他得是這一世的傅長陵。
人不能在情緒下毀了自己。
這是他在這漫長的四十年里,學(xué)會的最重要的事情。
傅長陵在后半夜才慢慢睡去,等第二日清晨,他被云羽吵醒:“沈修凡!沈修凡你快醒醒?。 ?
“哎呀,”傅長陵迷迷糊糊睜開眼,他見得是云羽,有些痛苦道,“云師兄,你這是做什么呀?”
“我做什么?”
云羽滿臉震驚:“你不看看什么時候了?今天拜師大典你是睡死了嗎?!”
傅長陵聽到這話,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外面還沒冒出頭的太陽:“云師兄,鴻蒙天宮的拜師大典,都這么早的嗎?師父,”他喘了口氣,“起了嗎?”
“宮主起沒起不重要,”云羽拖著傅長陵從床上下來,“你得去候著了???。”
說著,云羽就把傅長陵按在了桌邊,將鴻蒙天宮的宮服放在桌子上,囑咐道:“我現(xiàn)在去看師兄,你趕緊梳洗好,今天你要敢丟師兄的面子,我就削死你!”
云羽氣勢洶洶說完,傅長陵嘆了口氣。
他覺得云羽這小子,把欺軟怕硬這事兒真是做到了極致,當(dāng)初在上官家叫他傅公子的時候,還是個小可愛,現(xiàn)在看看他,兇什么樣子?
傅長陵撿起鴻蒙天宮的宮服,這寡淡的顏色與他的審美完全背道而馳,但想想這衣服和秦衍的衣服一樣,他就忍不住高興起來,覺得也沒那么難看了。
他趕緊起身梳洗,給自己束發(fā)換衣,他的衣服和秦衍一樣是繡白鶴,傅長陵猜想白鶴應(yīng)該是長月峰的標(biāo)志,蘭草是明桑峰的標(biāo)志,所以他和秦衍的衣服繡的是白鶴,云羽繡的是蘭草。
傅長陵一想到自己和秦衍的衣服是最相似的,身份也比云羽親近些,頓時心情大好。他換好衣服,走出門去,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見云羽先走了出來,他同傅長陵打了招呼,隨后道:“大師兄說他等師父一起過去,我們先走吧?!?
傅長陵點頭。
“哦,還有,”云羽接著道,“師兄說,讓你把你那些垃圾扔出攬月宮,不然今天他回來替你扔?!?
“這,這是不是有點不講情理???”傅長陵一聽,便著急了,“就算要趕我,也得等我自個兒把住所建起來啊?!?
“這你可別和我說,”云羽擺擺手,御劍起身,“自個兒和大師兄說去,你看看他會不會馬上幫你扔?!?
傅長陵聽著這話,御劍追上云羽,著急道:“云羽師兄,我知道你人好,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別想了,我還想賴在攬月宮呢?!?
云羽翻了個白眼,傅長陵想了想,隨后高興出聲:“你說我給師兄送點禮行不行?”
“送禮?”云羽有些奇怪,“送什么禮?”
“比如送幾壇酒什么的,師兄高興了,說不定就讓我住下了呢?”
“送東西可以,”云羽慢悠悠道,“但酒就別送了,師兄不怎么喝酒?!?
這話把傅長陵說愣了。
“師兄不喝酒?”
“不僅不喝,還禁呢?!痹朴鸹仡^警告傅長陵,“江宮主愛喝酒,每次師兄過去他那兒都要沒收酒。你也是,在長月峰上喝酒,小心被跟著你那些家具一起被扔出來。”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鴻蒙天宮的正殿,各峰執(zhí)事弟子都已經(jīng)帶著各峰的人站在了外面,烏泱泱站滿了整個廣場。
云羽帶著傅長陵擠到前排去,同傅長陵道:“你就在這兒站著,我得去指揮了?!?
說著,云羽便跑開去,帶著云陽開始指揮所有人站好。
傅長陵和上官明彥站在一起,傅長陵看了一眼云羽,不由得感慨道:“云羽師兄真是多才多藝,什么都能干?!?
“有人修仙問道,”上官明彥笑起來,“自然就有人做這些事兒了?!?
“那你呢?”
傅長陵轉(zhuǎn)頭看他,上官明彥有些不解:“什么?”
“你為什么來鴻蒙天宮呢?”
傅長陵的扇子敲打著手心,上官明彥頓了頓后,慢慢開口:“我想報仇?!?
“報仇?”傅長陵皺起眉頭,“我聽聞,你家是受無尸羅的災(zāi)禍,江宮主似乎已經(jīng)斬了那無尸羅?”
“無尸羅?”上官明彥嘲諷一笑,片刻后,他搖了搖頭,“沈兄,有些事兒你不知道?!?
“哦?”
傅長陵將扇子抵在唇邊:“比如?”
上官明彥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但上官明彥不說,傅長陵也明白,上官家那事兒,明顯是被人當(dāng)了棋子。只是這個下棋的人,可能是當(dāng)年去他家毀壞了上官鴻陣法的紫衣女子,也可能是給了上官鴻業(yè)獄功法的人。事情沒查出來,誰都說不清。
兩人閑聊著,所有人都站好,沒了一會兒,遠(yuǎn)處傳來一聲鐘響,隨后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而后便見各峰幾道華光御劍而來,兩個人影落在最前方,正是秦衍和謝玉清,兩人提劍而立,一起轉(zhuǎn)過身去,單手持劍橫在額頂,單膝跪下,齊聲開口:“卻邪扶道,守心如一?!?
說著,所有人都跟隨著秦衍和謝玉清的動作,一起單膝跪下,大聲道:“鴻蒙弟子,恭迎正殿。”
這儀式來得太突然,傅長陵什么都來不及做,就混在人群里和上官明彥一起跟著跪下。而后傅長陵就看見正上方大殿門緩緩開啟,秦衍和謝玉清一起走了進(jìn)去,云羽云陽從兩邊站起來,代替秦衍和謝玉清的位置,站在了門兩側(cè)。
沒了一會兒,里間傳來江夜白的聲音:“鴻蒙天宮三十二代弟子,沈修凡,入殿?!?
沈修凡這個名字讓傅長陵有點懵,還是上官明彥推了他一把,他才趕緊起身來。
所有人注視著他,傅長陵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他不是沒有被人這么注視過,有將近十五年的時間,他都站在云澤頂端,身為仙道第一人,走到任何地方,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可是那些目光都和此刻的目光不同。
這些少年眼中的光芒,滿是喜悅和希望,他們未經(jīng)雨雪風(fēng)霜,也未曾看過絕望痛苦。后來那些人注視他的時候,都帶著敬仰,將所有的希望壓在他身上,除了他,整個云澤都沒有半點生機。
他依稀從幾個人的臉上辨認(rèn)出些許影子,是后來鴻蒙天宮少數(shù)幸存下來,最后一直活躍在前線的人。
他心里有幾分酸澀,他慢慢走上前去,在看到正前方的秦衍時,這種情緒到達(dá)了一種頂峰。
秦衍腰懸玉劍,玉冠白衣站在江夜白身后,江夜白立在高座之上,藍(lán)衣玉冠,靜靜注視著他。
傅長陵走上前去,跪在江夜白身前。
“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徒弟了。”江夜白語調(diào)平靜,秦衍從旁邊取了一個匣子,交由江夜白,江夜白將劍遞給傅長陵,“這是為師贈與你的青崖劍,日后大道漫漫,愿你守心如一?!?
傅長陵雙手接過佩劍,低下頭來,認(rèn)真道:“弟子謹(jǐn)記師尊教誨?!?
說著,傅長陵舉著劍,低頭向江夜白叩首。
而后他抬起頭,旁邊弟子走來,替他拿過劍匣,傅長陵轉(zhuǎn)過身,看向一旁站著的秦衍。
秦衍靜靜注視著他,許久后,他從袖中拿出一塊玉佩,那玉佩看上去有些破舊,面上光滑,似乎被他摩挲多年。
他走上前來,將玉佩遞給傅長陵。
“這是師兄的見面禮?!?
傅長陵看著那玉佩,忍不住有些眼熱。
那是上一世,秦衍墮魔之后,他滅傅家滿門后,在傅長陵手心放下的玉。
時光陡然輾轉(zhuǎn),他看著秦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師兄為什么送我這塊玉佩?”
為什么兩生兩世,都送這一塊玉佩?
秦衍動作頓了頓,他抬起眼,一貫清冷的目光里帶了幾分波動。
他注視著他,張了張唇,慢慢道:“師弟,人如玉?!?
傅長陵微微一愣,隨后就見秦衍垂下眼眸,克制著語調(diào),繼續(xù)道:“刀琢斧鑿,死生百痛,方得玉成?!?
“此生無論生死悲歡,都愿師弟不棄道心,不違本心,不忘初心?!?
“大道難成,”秦衍靜靜看著他,“愿得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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