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聽著傅長陵的聲音,輕輕喘息著,片刻后,他慢慢緩了過來,合上手里的劍放到一旁,舒了口氣道“你怎么在這?”
傅長陵直起身子,看見秦衍坐起來,怕他不喜,便站起身來,候在一旁,笑了笑道“聽見師兄說夢話,便過來看看情況,剛好看見師兄踢被子,怕師兄著涼?!?
聽到“踢被子”,秦衍有了片刻僵硬,片刻后,他才道“無妨。做了個噩夢,你先去睡吧?!?
“噩夢么”傅長陵打量著他,遲疑著道,“不知師兄夢到了什么?”
秦衍沒說話,靠在床上,似乎是有些疲憊。傅長陵接著道“方才我聽師兄一直在喚師父,是不是夢到師父有什么不測?!?
“沒什么?!鼻匮苈曇粲行┢v,“你先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傅長陵應(yīng)了一聲,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頭,就看見秦衍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月光冷如白霜,凝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出幾分獨(dú)行世間的孤寂來。
傅長陵看著那個人,一瞬間就想起自己上一世,在他死后,睡在望月宮里,一睜眼看見的那個影子。
他忍不住又走了回來,站在秦衍身前。秦衍意識到他回來,有些茫然睜眼“怎么又回來了?”
“師兄,”他拿了個蒲團(tuán)過來,跪坐在地上,認(rèn)真道,“你和我說說你的噩夢,我聽一聽。”
“這有什么好說的!”
“說出來,”傅長陵看著他,眼里全是真摯,“一個人的心情,就有兩個人分擔(dān)了?!?
秦衍無,他靜靜看著傅長陵,好久后,才慢慢道“你不必如此的。”
“這無關(guān)情愛,”傅長陵知道他擔(dān)心什么,果斷道,“今日就算是明彥,云羽,或者謝師姐,我都會多問這么一句。畢竟你我也是師兄弟,不是么?”
秦衍靜默,傅長陵靜靜等候著,似乎秦衍不說話,他就不會走。
秦衍沒有讓他立刻離開,這給了傅長陵許多勇氣,他靜靜坐著,許久后,他終于聽到秦衍的聲音。
“我夢見師父死了?!?
秦衍閉上眼睛,聲音低啞。
傅長陵應(yīng)了一聲,隨后聽秦衍道“最初我在一座橋上,我撐傘等著人。其實(shí)我也知道那人不回來了,但是去卻還是忍不住想等。”
傅長陵抬起頭來,目光深沉,他忽然意識到,秦衍說的或許不是一個夢。
他是前世回來的人,而秦衍也許會在夢中見到前世呢?
他有些害怕,一時竟也不知道秦衍是知道這些好,還是不知道得好。他就靜靜注視著秦衍,聽秦衍繼續(xù)道“然后有傳音通知我,說師父出了事兒,讓我趕緊回去。我急急趕回去,那天下著大雨,天空黑蒙蒙的,在雨霧里,什么都看不清。”
“我趕回了問月宮,問月宮外一個人都沒有?!?
秦衍停下聲音,有些哽咽,傅長陵沒有打擾他,只聽他道“我走進(jìn)去,師父躺在床上,我想問他怎么樣,但是到他床前,他的身體就碎了。”
“然后好多人涌進(jìn)來,說我是兇手?”
傅長陵聽著他的話,心里發(fā)沉。
他覺得這大概率不是一個夢,但如果這不是一個夢,那對于上一世的秦衍來說,親眼看恩師死在面前,卻被誣陷為兇手無能為力,這樣的境遇,未免太過慘痛。
傅長陵心揪起來,他忍不住問“后來呢?”
“沒有了?!?
秦衍沙啞著聲道“就是一遍一遍,反復(fù)看見師父死在我面前。我留不住,也沒辦法?!?
“你”傅長陵知道這問題問出來是無果,卻還是問了,“你報仇了嗎?”
秦衍動作僵了僵,傅長陵垂著眼眸,不等秦衍回答,便接著道“或者看到兇手的模樣沒?”
聽到這話,秦衍確定傅長陵并不是發(fā)現(xiàn)他重生之事,他放松了些許,搖頭道“沒有?!?
傅長陵點(diǎn)點(diǎn)頭,他抬眼看向秦衍,見秦衍神色平靜了許多,他猶豫了片刻,才道“師兄,這些事不會發(fā)生,都只是夢?!?
“我知道?!鼻匮茳c(diǎn)點(diǎn)頭,“說出來,便是已不放在心上,你不必?fù)?dān)心。”
傅長陵應(yīng)了一聲,他見秦衍的確是神色好了許多,也放松了下來。
凡事只要不憋著,說出來,那便好。
秦衍看傅長陵沒說話,他心中那份惶恐不安,也在把所有事都說出來后一一沉靜。他看了看天色,隨后道“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
這一次傅長陵沒有推辭,他應(yīng)聲起身,同秦衍告退。他轉(zhuǎn)過身回自己的房間,走到門口,他想了想,還是回了頭“師兄?!?
秦衍抬眼,看向站在門口的傅長陵,傅長陵抿緊了唇,慢慢道“你夢里在輪回橋等我,我是去了的?!?
秦衍詫異看著傅長陵,傅長陵勉強(qiáng)笑起來“你做那個夢,前半部分是真的,我當(dāng)時去輪回橋,但走到一半,我聽說父親出了事,就趕了回去?!?
“后來臨時之前,我聽說你去過那里,我去了?!?
“我死在那里,欠你不,上輩子的你的約定,”傅長陵笑容更盛,聲音卻帶了幾分啞意,“我用命還了的。”
秦衍愣愣看著傅長陵,傅長陵本來要走,又突然想起來“不過,后面的事兒沒發(fā)生,師父后來活得挺好的,你放心。有你我守著,師父沒事?!?
秦衍的表情,從最初的詫異,逐漸恢復(fù)平靜,等到最后,他看著傅長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真是假,他心里再清楚不過。
只是傅長陵凡事都為他想著,哪怕是讓他擔(dān)憂都不愿,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不敢看傅長陵,怕暴露自己早已揭穿他那份小心翼翼地遮掩的事實(shí),只能低聲道“謝謝?!?
傅長陵笑了笑,他見秦衍神態(tài)好轉(zhuǎn)許多,輕聲說了句“好夢?!保戕D(zhuǎn)身走了出去。
等回了他的房間,他躺在床上,睜眼不眠。
“怎么不睡呢?”
前輩輕聲開口,傅長陵定定看著房頂,好久后,他慢慢道“前輩?!?
“嗯?”
“我發(fā)現(xiàn),我越了解秦衍,就覺得我和他越遠(yuǎn)。”
前輩沒說話,傅長陵閉上眼睛,笑起來,頗有些無奈道“你說,前世他得多恨我啊?!?
“如果我是他,”前輩聲音響起來,“我不會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