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靜默。
一瞬之間,傅長陵覺得,打他都有損自己的格調。
他扭過頭去,看向越思華道:“夫人,您是怎么把自己兒子教成這樣的憨憨還瞞了這么久的?”
“長,”越思華沙啞出聲,“這位是傅家你一位……堂兄,你叫他大哥就行?!?
聽到這話,傅長頓時有些尷尬,他跪在地上,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傅長陵瞟了他一眼,提醒道:“起吧,還跪著,真想認干爹啊?”
傅長面紅耳赤,慢慢站起來,越思華疲憊看了他一眼,隨后道:“你出去吧,這位堂兄是傅家人的事,暫且不要透漏,是機密。至于那個木牌,你出去,就我已經和兩位仙師達成協(xié)議,兩位仙師法力高深,我們三人對敵,可保大家無憂,讓所有人不要躁動?!?
“就待在各自的住所,”傅長陵加了一句,“別出后院?!?
傅長應了一聲,低聲走了出去。他剛出門,就看見上官明彥披了件外衣站在門口,皺起眉頭道:“事情可處理完了?我方才睡熟了……”
“完了?!备甸L點頭,疲憊道,“你接著睡吧,我還要忙?!?
說完,傅長便離開了。
房間里就剩下越思華和傅長陵、秦衍二人,越思華神色難得清明,她似乎在逐一的死亡中,慢慢冷靜下來。
傅長陵敲著小扇,和秦衍一起,頗有耐心等著越思華,許久后,越思華才再次開口:“你們想知道什么?”
“越思南是越家人?!?
傅長陵肯定道:“她是怎么變成越夫人的?”
越思華聽了這個問題,笑了起來:“這個問題,我回答你,我是要死的,你能保證我活嗎?”
“為何要死呢?”
傅長陵靠在椅子上,笑著道:“夫人,會讓你死的東西,我們已經知道了?!?
“十八……哦不,”傅長陵笑了笑,“跨過年后,就是十九了,十九年前,仙界高層商議,在樂國以人煉脈?!?
聽到這話,越思華震驚抬頭,盯著傅長陵,顫抖出聲道:“你知道……”
“以人煉脈的陣法,需要陣眼,而越思南,就是這個陣眼,所以她被犧牲了,是么?”
越思華聽著這話,她面色幾變,許久之后,她似是泄了氣一般,靠到墻上,神色木然:“既然你都知道了,問我又做什么?”
“我想知道更多?!?
傅長陵平靜道:“我想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怎么變成陣眼,又是怎么逃出陣法,最后怎么成為的越夫人,你知道什么,就告訴我什么。”
越思華沒說話,她看著天花板,傅長陵見她還不出省,不免有些急了,起身開口正要說話,就被秦衍按住,秦衍平靜道:“耐心些?!?
“她是我胞妹,一母同胎?!?
越思華開口,聲音里帶著嘆息:“我們一起生下來,都是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水靈根,而且她比我天資更好,是天靈根,我就要次很多了,是地靈根。很早之前家里人就說了,以后,她是要繼承越家的。都是越家嫡小姐,可我們待遇從來不一樣,她走哪兒,都前呼后擁,我呢?”
越思華輕笑:“誰都不搭理我。”
“沒人關注我有沒有好好修煉,沒人關注我有沒有好好讀書,也沒人關注我是否精進,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誰也不會管我。其實她對我也不錯,可那又怎樣呢?”
越思華撐著自己坐起來,似是恢復了些力氣,抬手將頭發(fā)捋到身后,緩慢道:“她搶走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所有愛我的人,我一直活在她的陰影里。每次出去,所有人都看著她,大家都知道她是天靈根,都知道她優(yōu)秀,都覺得她很好?!?
“我真的很討厭她,可是,其實我也不恨她?!?
越思華有些矛盾笑起來:“我被人欺負時候她會幫我打人家,和我說我是她姐姐,容不得外人欺負的。爹偏心她,什么都先給她的時候,她會一本正經和爹說,這樣不對,我和她都是父母的子女,不應該有任何區(qū)別,讓他們好好對我?!?
“你說她做錯什么了呢?”
越思華聲音里帶了鼻音:“她什么也沒做錯啊。她就是太好了,好得你連恨都恨不起來。只能一面嫉妒,一面又希望,希望她過的好些?!?
“她越來越好,十五歲,就已經接近元嬰了,家里都以她為傲,她及笄禮那天,父親還給她專門舉辦了宴席。當然,”越思華抬手擦了眼淚,沙啞道,“我沒有?!?
“我和她同一天生日,但沒有任何人記得我的生日,除了她。”
“但她自個兒也不知道我們的父母會忘了我的生日,及笄禮那天,只有她一個人出席的時候,她是慌了的,她就一直看我,我那時候煩透了。”
“你說她看我做什么?彰顯她多善良,多無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最完美,最干凈無暇是不是?”
“大家都只在意她,只愛她,多一個越思華,少一個越思華,沒有任何區(qū)別?!?
“然后呢?”
秦衍打斷她,平靜的聲音讓越思華的情緒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越思華將額頭靠在手上,她緩了緩,接著道:“然后我很生氣,我提前離席,在院子里亂竄,接著我遇到了一個人?!?
“他是傅家一位公子,傅家公子序列很多,他排在很后面,和我的地位天差地別。”
“可有什么關系呢?”越思華苦笑,“他記得我和越思南是雙生子,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那天他給我編了一個小螞蚱,送我當生日禮物。我很喜歡他,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上,是有人愛我的。我回去的時候,越思南站在我房屋門口,她給我端了碗面,她一直和我道歉,我以往肯定會罵她,和她吵架,可那天我沒有?!?
“因為我發(fā)現(xiàn),其實我要的,就是有人真心實意的,在乎我一點點,對我好一點點,就夠了。只要我覺得自己被在乎了,哪怕一刻,我也滿足了?!?
“那天晚上,我們姐妹一起吃了那晚長壽面,我們睡在一張床上,我悄悄和她說那個人?!?
“我不敢和別人說,因為如果告訴他們,他們告訴我父母,那我和他就完了?!?
“可是小姑娘啊,有事總是想分享的,于是我就告訴思南,那是我們關系最好的時候,她每天聽我說我的事,我也不想和她爭什么越家家主,我和她約好了,她當越家家主,然后主持越家大局,等那時候,她就讓我光明正大,嫁給我喜歡那個人?!?
“我們每天,都在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她努力學習越家傀儡秘技,然后幫我用傀儡打掩護,讓我悄悄去見我喜歡的人?!?
越思華說著,面上忍不住有了笑容。
而遠處屋頂,一個女子坐在高處,她一襲紫衣,手握酒瓶,面上帶了一張白玉繪金菊紋路的面具,靜靜看著遠處的客棧。
月光落在她身上,她身邊坐了一個像人偶,人偶正有模有樣,學著越思華的話。
“每一天,我們都在盼著長大,又害怕長大。”
“我和那個人在一起半年,半年后,藺家來提親,兩家聯(lián)姻,藺家提親的,是藺家的二公子藺崖。我年紀比思南長,又對越家沒什么用,要是聯(lián)姻,自然是要我去的。我特別害怕,可我不知道怎么辦,思南知道了這件事,就在藺家來提親那天,思南去了正堂?!?
“她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要娶我的人,至少要贏了她。于是她和藺二公子打了一場,那一場把我們家院子砸了個稀巴爛,打了半天也出不了個勝負,最后藺二公子說了,他不娶我,他要娶她,回家收拾她?!?
“我得知這件事兒,哭著去找家里,我不可能讓她替我嫁了藺崖的,可那天她自個兒坐在角落里,好久后,她和我說,她覺得藺崖挺好的,嫁這個人,她可以接受。于是她和藺崖定親,藺家有少家主,以后由藺崖過來。”
“這也答應?”
傅長陵有些詫異:“我還以為,以藺家的性格,會讓越思南去藺家?”
“家里怎么肯讓思南去藺家?”
越思華笑起來:“她是越家最有前途的人,如果藺崖不肯來,那就只能我嫁了??商A家的脾氣,也不是當真這么傲的,藺崖說娶思南的時候,我爹就同他說了,得他來越家,他當時就應下了,說反正藺家有少家主,不缺他一個?!?
“既然越思南對越家這么重要,為什么還是她去當陣眼?”
越思華不說話了,好久后,她沙啞著聲,慢慢開口:“她和藺崖定親后三個月吧,和我在一起的人被派去了樂國,回來之后,他帶來了一個消息,他說鴻蒙天宮會在樂國修一個以人煉脈的陣法,五種不同屬性的天靈根,其中核心陣眼,需要一個陰年陰月陰日生的水靈根。越家已經答應好了,會從兩個雙生子中,選一個?!?
聽到這話,傅長陵和秦衍就明了了,但兩人都沒有表態(tài),傅長陵用扇子敲打著手心,只道:“你做了什么?”
“我本來不想的,”越思華痛苦出聲,“我本來想,反正都死一個,死我沒什么關系,她還有大好未來,不是么?”
“可是?”
“我懷了孩子?!痹剿既A抬起頭來,看著面露震驚的兩個人,她眼里蓄滿眼淚,沙啞道:“我懷了那個人的孩子?!?
“我可以死,可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