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伯遲疑了。
但舊日情意做不得假。
“她到底不年輕了?!?
月色從墻垣溢進來,清瑩流輝,照在汝陽伯身上,竟詭異的有了幾分夫妻共度風(fēng)雨、患難相依的感覺。
顧榮嗤之以鼻。
“父親,扶曦妹妹孝順細(xì)心,與其讓她在清舒院中牽腸掛肚,輾轉(zhuǎn)難眠,不如留她在祠堂盡心侍奉陶姨娘。”
“有扶曦妹妹在,父親也可放心了?!?
“對了,父親進過宮了嗎?”
顧榮看了看天色,距離宮門落鑰匙還有些時辰。
汝陽伯眉頭一皺“事情既妥當(dāng)善后,即便明日早朝有御史跳出來彈劾,已不足為慮。”
“總歸是私事,哪有臣子以私事主動叨擾陛下的?!?
“父親,身處京城,天子腳下,任何風(fēng)吹草動皆難逃圣聽。”顧榮鳳目微斂,幽幽道“貞隆帝登基之初便昭告天下,大乾欲安黎庶,莫先于厚風(fēng)俗;厚風(fēng)俗,莫要于崇節(jié)儉?!?
“去奢崇簡,是國策,非私事?!?
“女兒盡于此。”
汝陽伯醍醐灌頂,瞬間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
側(cè)頭,斜睨了顧榮一眼,只覺這個女兒冷冽逼人氣度恢弘,竟令他不敢直視。
頓時,心中的憐憫繾綣柔情蜜意散的干凈。
“說的在理?!?
“來人,將陶氏抬進祠堂。”
話音微頓,覷向顧扶曦“扶曦,伯府有上好的金瘡藥,這幾日就由你照顧你母親了?!?
顧扶曦眼睫輕顫,克制住陡然濃烈的恨意,哽咽著,柔柔弱弱道“父親放心?!?
汝陽伯頷首“我現(xiàn)在就攜請罪書進宮,同陛下請罪,坦誠自身之過,認(rèn)下治家不明,致使伯府奢靡鋪張罪?!?
“榮榮,接下來的事情……”
“父親安心前去便是?!鳖櫂s淡淡道。
汝陽伯心頭一梗,對顧榮的感官越來越復(fù)雜。
看不出來,這孽障的腦子怪好使。
汝陽伯甩了甩袖子,將手背在身后,匆匆而去。
顧榮立于石階上,眸光冷厲的掃過一眾仆婦“還不快些將陶姨娘送進去?!?
“是。”仆婦們不敢耽擱,小心翼翼又不可避免手忙腳亂將陶姨娘抬起。
旋即,顧榮又指著最后才裝模作樣揮起棍棒濫竽充數(shù)的仆婦,緩緩道“林瑞家的?”
“本大小姐記得林瑞是汝陽伯府的家生子,代代為仆。”
“按理說,伯府舊仆最懂規(guī)矩最應(yīng)忠心,你倒是恰恰相反,父親乃一家之主,他的命令你都敢陽奉陰違渾水摸魚,足見平日懈怠敷衍?!?
林瑞家的身子一抖,棍棒脫手而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
顧榮嘴角溢出一抹輕笑“到底是舊仆,林瑞又負(fù)責(zé)收管汝陽伯府各處房田,在父親面前有幾分苦勞,本大小姐自然愿意給你體面和尊重。”
“老奴謝過大小姐?!绷秩鸺业慕俸笥嗌?。
顧榮笑意愈濃“謝早了。”
“世代家仆,萬沒有發(fā)賣出府的道理?!?
“選吧,是讓本大小姐杖斃了你,還是將你一家老小遣去西山礦窯干苦力?”
“聽說,你的小孫兒身量單薄又識文斷字,怕是熬不住礦窯的苦。”
林瑞家的瞪大眼睛,瞥了眼青石板上的一灘血,身體抖如篩糠。
“大小姐,老奴知錯,求大小姐再給老奴一個機會?!?
伯府里的大小姐,異于尋常閨秀。
有人是真殺,絕不含糊。
“再給你個機會?”顧榮聲音玩味“可以。”
“誰讓本大小姐是心善的活菩薩呢?!?
“陶姨娘和二小姐罰跪祠堂反思己過期間,由你負(fù)責(zé)她二人一日三餐,萬不能餓死,更不能讓父親官聲有損?!?